廢棄窯廠的煙還沒散盡,宮遠徵就被范閑按住了肩膀。
“遠徵,你得回京都一趟?!狈堕e的聲音壓得很低,煙灰落在他的衣襟上,“言冰云找到了,但沈重布的局比想象中深,我需要人把消息帶給陳萍萍,讓他準備后手?!?/p>
窯廠的斷壁殘垣間還飄著蝕骨花的余味,宮遠徵低頭看了眼懷里的銀蝶,小貓正用爪子扒著他的藥囊,里面的“破毒粉”還剩小半袋?!拔因T馬去,三天能到?!彼f著就要解馬鞍,卻被范閑拉住。
“不行,沈重的人肯定盯著官道?!狈堕e指了指窯廠角落的鴿籠,“用這個,比馬快,也隱蔽?!?/p>
鴿籠里關著只灰羽信鴿,腳環(huán)上刻著監(jiān)察院的狼頭標記。宮遠徵認得這種鴿子,是費介說過的“千里鴿”,能負重飛行,認路比人還準。他突然想起臨走前,費介往他行囊里塞了個小瓷瓶,說“關鍵時刻,活物比死物可靠”。
“宿主,用鴿子好!”009的聲音在腦海里雀躍,“我可以給鴿子加個‘導航buff’,保證不迷路!”
宮遠徵沒理系統(tǒng),只是從行囊里摸出那個小瓷瓶。瓶里裝著半瓶透明的液體,散發(fā)著極淡的異香——是“千里香”,用西域的迷迭香和本地的艾草蒸餾成的,監(jiān)察院的人一聞就知道是自己人。
他小心翼翼地將瓷瓶綁在信鴿的腿上,又從藥囊里掏出塊曬干的肉脯,撕成小塊喂給鴿子。信鴿啄食時,翅膀輕輕蹭過他的手腕,帶著點暖意。
“里面除了消息,還放了沈重的布防圖?!狈堕e將一卷油紙塞進宮遠徵手里,“你在信上寫清楚,窯廠周圍有三處毒霧區(qū),用艾草火能破?!?/p>
宮遠徵接過油紙,借著窯廠的殘火展開——上面用朱砂標著密密麻麻的紅點,像極了宮尚角書房里的布防圖。他想起哥哥總說“傳信要準,一字千金”,便找了塊炭筆,在油紙背面認真寫下:“蝕骨花毒霧,需艾草與硫磺按3:1配比焚燒,切記?!?/p>
字跡模仿的是費介的筆鋒,帶著點刻意的沉穩(wěn)。寫完他又覺得不夠,補了句“范閑安好,勿念”——怕陳萍萍那老狐貍多心,又怕費介在京都擔心。
信鴿被放飛時,晚霞正染紅天際?;矣鹪谀荷袆澾^一道弧線,很快變成個小黑點。宮遠徵望著鴿子消失的方向,突然對著天空輕聲道:“師父說,關鍵時刻,動物比人可靠。”
銀蝶從他懷里探出頭,對著鴿子飛走的方向“喵”了一聲,像是在為它送行。
“你不怕我跑了?”宮遠徵轉頭問范閑,見對方正用樹枝撥弄著地上的毒草,動作隨意得像在擺弄花。
范閑笑了:“你要是想跑,當初就不會吞下費介那粒牽機了?!彼蝗幌肫鹗裁?,從懷里摸出個小布包,“對了,這是費介托人帶給你的,說你可能用得上?!?/p>
布包里是些曬干的月季花瓣,帶著淡淡的甜香。宮遠徵認得,這是他在藥圃旁種的那株月季,上次回家時開得正艷,沒想到費介竟摘了曬干給他送來?!斑@能干嘛?”他捏起一瓣花瓣,指尖沾著點粉。
“泡澡用的?!狈堕e擠眉弄眼,“你師父說你總熬夜配藥,用這個泡澡能安神——別不好意思,我小時候他也總給我塞這些?!?/p>
宮遠徵的耳尖有點發(fā)燙,把月季花瓣小心地收進藥囊。他突然想起費介在藥廬時,總愛在他配藥的案邊擺一小束月季,說“毒草看著鬧心,放點花順眼”。原來那不是隨手為之,是早就記著他喜歡這花。
夜里宿在山洞,宮遠徵用艾草生了堆火,煙味能驅蛇蟲。范閑靠著巖壁打盹,銀蝶蜷在他懷里,呼嚕聲和火苗的噼啪聲混在一起,竟格外安穩(wěn)。
他借著火光翻看費介給的毒方,突然在“銷魂散”那頁發(fā)現(xiàn)夾著片干枯的月季花瓣,上面用針別著張小字條:“月季性溫,可中和銷魂散的燥氣,下次遇著,試試加在艾草里燒?!?/p>
字跡歪歪扭扭,像是在藥庫匆忙寫就的。宮遠徵的指尖拂過花瓣,突然覺得眼眶有點熱——原來師父不僅教他怎么用毒,還在偷偷教他怎么把毒變得“溫和”些,就像在滿是毒草的藥圃里種月季,是想讓他眼里不只盯著刀刃和毒藥。
“宿主,你在哭嗎?”009小心翼翼地問,“是不是想費介大人了?”
“沒有?!睂m遠徵別過臉,用袖子擦了擦眼角,“我在想,下次配安神香,或許可以加點月季花瓣,哥哥應該會喜歡?!?/p>
洞外的風帶著涼意吹進來,火光明明滅滅。他摸了摸藥囊里的月季花瓣,又摸了摸腰間的飛刀,突然覺得心里很踏實——有能傷人的刀,有能護人的藥,有遠方的牽掛,也有身邊的同伴,這樣就夠了。
第二天清晨,范閑被一陣香味弄醒,看見宮遠徵正用石塊架著個小陶罐,里面煮著什么,香氣里帶著月季的甜和艾草的苦?!斑@是……安神湯?”他湊過去聞了聞。
“給銀蝶煮的?!睂m遠徵用小勺子舀了點,吹涼了喂給貓,“它昨天受驚了?!?/p>
范閑看著小貓小口小口地喝湯,突然笑道:“你這小子,越來越像你師父了——嘴硬心軟,連喂貓都用這么講究的方子。”
宮遠徵沒說話,只是往陶罐里又加了點月季花瓣。水汽氤氳中,他仿佛看見藥庫的晨光,費介正彎腰給月季澆水,背影在陽光下像幅畫。他想,等回了京都,一定要告訴師父,他把月季花瓣用在了安神湯里,比單用艾草管用。
至于那只送信的鴿子,他相信它一定能平安抵達——就像相信自己和范閑,總能在這北齊的迷霧里,找到一條通往光明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