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內(nèi)容]

風雪撲面而來，我裹緊斗篷。青竹在身后鎖上密室的門，鐵鎖咬合時發(fā)出沉悶的咔嗒聲。

"娘娘當真要獨自進宮？"趙大人站在臺階下問，聲音被風雪卷得支離破碎。

我低頭看著掌心的玉佩。兩半合在一起，紋路嚴絲合縫，卻在接縫處留著一道深深的刻痕。這道刻痕像是母親臨終前抓破的床板，又像父親咽氣時掐進我手腕的指甲。

"他們以為我在逃命，"我抬頭看向漆黑的夜空，"其實我在回家。"

趙大人沒再說話。他轉(zhuǎn)身走向暗巷深處，那里藏著定國公府最后一批舊部。青竹跟在我身后，腳步輕得像一片雪落在肩頭。

穿過廢棄水渠時，寒風從四面八方涌來。冰碴子打在臉上，像無數(shù)把小刀在刮。我忽然想起那個雪夜——十二年前，我蜷縮在祖母懷里聽她講將軍征戰(zhàn)的故事。她說最可怕的不是敵人的刀劍，而是看似溫暖的火堆突然熄滅。

"前方有巡邏隊。"趙大人低聲提醒。

我們躲進枯井邊的茅草叢里。幾個禁軍士兵舉著火把從旁邊經(jīng)過，靴底碾碎薄冰的聲響格外清晰。他們的談話隨風飄來：

"聽說太后今早就不行了..."

"蕭爺親自守在榻前..."

我手指深深掐進掌心。玉佩硌得胸口生疼，像是要把骨頭都壓出裂痕。

等巡邏隊走遠，趙大人正要起身，遠處突然傳來馬蹄聲。一隊黑衣人從暗巷沖出來，直奔皇宮方向。為首那人腰間玉佩在月光下泛著青光，是北疆舊部的標記。

"他們怎么..."青竹話未說完就被我按住手臂。

那些人不是去救太后的。他們是沖著御書房去的——那里藏著先帝留下的兵權印信。

我突然明白林如意方才那句話的意思。

"走。"我拉起青竹往相反方向去，"去慈寧宮。"

趙大人愣住："可那邊..."

"太后不會死。"我咬牙說，"她還要看著我跪在她面前哭。"

風雪越下越大。我們繞過御花園時，看見幾盞燈籠在風中搖晃。那是林如意慣用的香——茉莉混著沉水木的味道，甜得發(fā)膩。記憶突然翻涌：她第一次端茶進來時怯生生的笑，遞到我手邊的茶總是溫熱的；蕭景行坐在床邊一夜未眠，只為等她來掀我的蓋頭...

"娘娘小心！"

青竹突然拽住我后退一步。一支羽箭擦著耳畔飛過，釘進樹干時還在微微顫動。四周亮起無數(shù)火把，將我們圍在中間。

領頭的是個太監(jiān)，手里握著圣旨："奉太后懿旨，緝拿逆黨。"

我冷笑一聲："太后此刻怕是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太監(jiān)臉色變了變："沈清棠，你可知罪？"

"我只知一件事。"我往前走了一步，"你們不敢放箭。"

火把映照下，太監(jiān)額頭沁出汗珠。他身后那些士兵握著弓的手都在發(fā)抖——定國公府威名猶在，沒人敢輕易動手。

"娘娘快走！"趙大人突然大喝，帶著舊部從暗處沖出來。

我拉著青竹鉆進偏殿。穿過回廊時，聽見遠處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響。這聲音太熟悉了，和祖母倒下時手中玉佩落地的聲響一模一樣。

慈寧宮就在眼前。太后寢殿的窗紙透出微弱燭光，像垂死之人最后一口氣。我握著玉佩的手指無意識摩挲，突然記起母親信件殘頁上那句"玉佩合璧，可證清白"。

"娘娘..."青竹欲言又止。

我推開殿門。太后正靠在床頭，面色比窗外的雪還白。她看見我進來，嘴角扯出個古怪的笑。

"清棠，"她的聲音沙啞得不像人聲，"你終于來了。"

我走到床前蹲下身。她袖子里露出半截玉佩，和我手中的一模一樣。拼在一起時，那道深深的刻痕正好劃過太后掌心的紋路。

"您一直都知道，對嗎？"我問。

太后渾濁的眼睛亮了一下："知道什么？"

"知道我和如意被人調(diào)換了。"我說，"知道我娘親不是病死的。知道林家根本就不是如意的親生父母。"

太后劇烈咳嗽起來，手指摳住我的手腕，指甲幾乎陷進肉里："那你可知道，你娘是怎么死的？"

這熟悉的問話讓我渾身發(fā)冷。祖母臨終前也問過同樣的話。

"是毒。"我聽見自己說，"慢性毒。從她懷上我的那天就開始了。"

太后瞳孔猛地收縮。她喉嚨里發(fā)出咯咯的聲響，像是有什么東西卡在那里。突然，她松開我的手，顫抖著指向枕邊。

我伸手抽出一張圣旨。黃絹上的朱砂字跡已經(jīng)褪色，但依稀能看清"廢后"二字。

太后笑了。嘴角溢出的血滴在圣旨上，開出一朵妖異的花。

"當年...我也有一張..."她斷斷續(xù)續(xù)地說，"是你祖父...親手燒了..."

我盯著那張陳舊的圣旨，突然明白母親為何總在夜里驚醒。她枕下常年壓著的東西，原來是這個。

外面?zhèn)鱽硇鷩W聲。趙大人帶著舊部到了，與太后的心腹護衛(wèi)在庭院對峙。刀劍相撞的聲響混著風雪，像是要把整個宮殿撕碎。

太后已經(jīng)說不出話來。她的眼神漸漸渙散，最后停在我手中的玉佩上。

我輕輕放下她的手。那半塊玉佩滑進被褥縫隙，永遠留在她身邊。

"娘娘..."青竹低聲叫。

我站起身，將手中玉佩收入懷中。拼接處的縫隙硌得胸口發(fā)疼，像是命運在嘲笑我們所有人。

走出慈寧宮時，天邊泛起魚肚白。太極殿的輪廓在晨霧中若隱若現(xiàn)，像是等待獵物自投羅網(wǎng)的巨獸。

"娘娘要去哪？"青竹問。

我沒回答。手指無意識撫過玉佩缺口，像是撫摸那些被奪走的歲月。風雪不知何時停了，地上積雪映著微光，亮得刺眼。

遠處傳來鐘聲，一聲比一聲急。

新帝登基的時辰到了。

我提起裙擺踏入積雪，一步一步向太極殿走去。

這一次，我才是執(zhí)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