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度城的夜像被掐住喉嚨的貓,所有霓虹都啞了聲。
沈槐坐在出租屋的舊沙發(fā)上,掌心里那張寫著“404-4040-404”的護身符正在發(fā)燙。
窗外沒有風(fēng),窗簾卻自己鼓動,像一面水下飄起的旗。
手機在茶幾上震動——
屏幕亮起,來電顯示:404-4040-404。
時間:04:43。
他按下接聽,聽筒里傳來電話接通前的“嘟——”,卻拉得極長,像一條隧道。
隨后是嬰兒啼哭、女人輕笑、老人咳嗽,三種聲音疊成同一頻率:
“歡迎撥打幽陵售后,請輸入密碼?!?
護身符背面浮現(xiàn)一行血字:
【密碼:∞】
沈槐按下“∞”鍵——手機鍵盤詭異地多出一枚無限符號。
嘟——
世界瞬間靜音。
他發(fā)現(xiàn)自己仍坐在沙發(fā)上,可屋里所有物品都失去了顏色,只剩黑白灰。
時間停在 04:43,秒針不再前進。
聽筒里傳來水流聲。
低頭看去,電話線變成一條半透明臍帶,蜿蜒向地板裂縫。
裂縫下是一間產(chǎn)房,無影燈慘白,產(chǎn)床上躺著唐雪——
她腹部隆起,肚皮透明,能看見一條魘蛇幼體蜷縮成電話聽筒的形狀。
幼體尾部纏著紅線,紅線另一端系在沈槐手腕。
“接線員”戴著口罩,是 70 歲的沈槐,聲音卻像七歲男童:
“恭喜,您即將升級為父親,請確認收貨?!?
沈槐扯紅線,紅線卻收緊,勒進皮肉。
聽筒里傳來唐雪虛弱的聲音:
“別掛斷,電話里才是出口。”
話音未落,產(chǎn)房燈管爆裂,黑暗把畫面吞沒。
嘟——
電話轉(zhuǎn)接,背景音變成心電監(jiān)護儀的滴滴聲。
“您好,倒懸醫(yī)院 044 號分機。”
是縫頭護士的聲音,語調(diào)溫柔得像客服。
“您的病歷已更新,死亡原因為:拒絕簽收?!?
沈槐問:“簽收什么?”
護士輕笑:“簽收你自己?!?
隨后報出一串快遞單號:
【SF044-404-4040-404】
“請憑取件碼到負一度城快遞柜提貨?!?
電話掛斷,沙發(fā)前的地板磚自動升起,變成一部銀灰色快遞柜。
柜門屏幕亮起:
【請輸入取件碼】
沈槐輸入 404040404,柜門彈開,里面是一個真空袋。
袋子里裝著——
他自己。
縮小到嬰兒大小的沈槐,臍帶還連著電話線,眼睛卻睜開,黑得像兩口井。
真空袋上貼著標(biāo)簽:
【寄件人:4044-沈槐】
【收件人:1999-沈槐】
【內(nèi)件:未來本體】
嬰兒沈槐眨眨眼,真空袋“嘶啦”漏氣,迅速膨脹。
眨眼間,嬰兒長成少年、青年、中年,最終定格在 70 歲。
老人沈槐跨出快遞柜,胸口貼著一張退貨單:
“因用戶拒收,未來被退回,請當(dāng)場銷毀?!?
銷毀方式是簽字。
老人遞來一支鋼筆,筆尖是心電監(jiān)護儀的探針,閃著紅光。
“只要簽名,你就永遠停在 04:43,不會再失去任何人?!?
沈槐握住筆,卻聽見聽筒里唐雪微弱的呼喊:
“別簽,那是循環(huán)的鎖。”
他抬手,把筆鋒轉(zhuǎn)向退貨單上的條形碼。
探針劃過,條形碼滲出黑血,快遞柜轟然關(guān)合。
老人沈槐的身影被夾碎,化作一地碎鏡片。
鏡片里映出無數(shù)個 04:43,像無數(shù)條岔路。
電話再次轉(zhuǎn)接,背景音變成地鐵 0 號線的呼嘯。
聽筒里傳來列車廣播:
“下一站,404-4040-404,請準備跳車?!?
沈槐腳下的地板裂開,露出鐵軌。
列車從裂縫沖出,車頭貼著“0”號標(biāo)志。
車門打開,車廂內(nèi)空無一人,座椅全是倒插的股骨。
車頂?shù)踔慌怕犕?,每根聽筒都在說話:
“跳車會死,不跳會生,生即是死,死即是生?!?
沈槐抓住最近一根聽筒,整節(jié)車廂瞬間倒轉(zhuǎn),把他拋向車頂。
車頂變成電話線織成的網(wǎng),網(wǎng)孔里是無數(shù)個小屏幕。
每個屏幕都在播放他的人生片段:
少年時第一次寫恐怖故事;
母親吊死當(dāng)夜他躲在衣柜;
簽下外賣小票那刻的冷笑;
唐雪在骨鐘塔里對他做“活下去”的手勢……
屏幕下方滾動彈幕:
“請選擇刪除哪一段,刪除即永生?!?
沈槐抬手,卻關(guān)掉所有屏幕。
彈幕瞬間熄滅,電話線網(wǎng)斷裂,他墜入黑暗。
落地時,他站在一間巨大呼叫中心。
天花板是倒懸的地鐵車廂,地板是無數(shù)臺老式座機。
每個座位都坐著一個沈槐:
7 歲的、23 歲的、70 歲的……
他們頭戴耳機,對著虛空重復(fù)同一句話:
“歡迎撥打幽陵售后,請輸入密碼。”
沈槐走到 23 歲的自己面前,摘下對方耳機。
耳機里傳來母親的聲音:
“槐槐,別怕,餃子馬上好?!?
沈槐把耳機戴回,對 23 歲的自己說:
“密碼是‘回家’?!?
所有座機同時響起,屏幕顯示:
【密碼正確,正在轉(zhuǎn)接——】
轉(zhuǎn)接音變成心跳聲,越來越快,最終“砰”一聲爆炸。
呼叫中心坍塌,座機化作滿地骨鈴,鈴聲清脆,像嬰兒笑聲。
骨鈴中央,升起一座電話亭。
亭內(nèi)站著唐雪,她穿 1999 年的藍格子圍裙,手里握著老式轉(zhuǎn)盤電話。
“你終于撥到最后一層?!?
她微笑,眼角有細紋,卻不再蒼白。
“幽陵售后只有一道人工服務(wù),就是我。”
沈槐問:“我該掛電話,還是繼續(xù)聽?”
唐雪把聽筒遞給他:“聽完了,才能掛?!?
聽筒里只有一句話,循環(huán)播放:
“謝謝你把故事寫完,現(xiàn)在輪到我把電話線剪斷。”
咔嚓——
一根紅線從聽筒里伸出,纏住沈槐手腕,又輕輕解開。
紅線落地,變成一條蜿蜒的小路,路牌寫著:
【出口】
唐雪把轉(zhuǎn)盤電話高高舉起,重重摔在地上。
電話碎成無數(shù)光點,光點聚攏成一扇門。
門牌:404-4040-404,下方多了一行小字:
【已停機】
沈槐推門,外面是清晨 5:02 的零度城。
陽光穿過梧桐,斑駁地落在人行道。
母親牽著 7 歲的他從早點鋪出來,手里提著一袋熱餃子。
唐雪站在街對面,手里揮著一封錄取通知書:
“沈槐,市作協(xié)錄取你了!”
沈槐低頭,掌心多了一枚新手機,時間正常流動。
通訊錄里只有一個號碼:404-4040-404,備注:空號。
他笑了笑,把號碼刪除。
遠處,早班車鳴笛,城市蘇醒。
電話亭廢墟上,一塊銅片在風(fēng)中旋轉(zhuǎn),最后停下:
【幽陵售后,感謝您的來電,祝您生活愉快?!?
銅片落地,發(fā)出清脆一聲,像世界終于掛斷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