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掘機停止轟鳴的午后,零度市舊城區(qū)像一塊被撕開的結(jié)痂。
陽光直射在 404 號廢墟的鋼筋斷口,鐵銹滲出暗紅的血珠。
沈槐站在警戒線外,手里攥著那只紅色護身符。
三個月過去,母親真的開始每天包餃子;唐雪在市圖書館實習,傍晚會給他發(fā)“下班沒”。
一切正常得近乎失真。
只有他知道,這片廢墟下埋著一臺快遞柜——
柜子里貼著一張“已簽收,未拆封”的真空袋,袋子里裝著“0 號角色”。
而“0 號角色”就是他自己。
他低頭看掌心,護身符背面那行蠟筆字跡正在緩緩褪色,像潮水退后的沙灘。
最后一筆消失時,手機里彈出一條系統(tǒng)提示:
【幽陵零號檔案·補錄任務】
【倒計時:13 小時 00 分】
【目標:親手拆封自己】
【失敗懲罰:時間回溯至 4:44】
夜里 0:00,警戒線失效。
沈槐帶著一把工地手電,翻過碎磚。
混凝土塊下,露出半截銹跡斑斑的金屬柜體——正是那臺幽陵快遞柜。
柜門上的顯示屏依舊亮著,時間停在 04:44:44。
他插入護身符,柜門“咔噠”一聲彈開。
真空袋靜靜躺在里面,像一具透明棺材。
袋子里沒有人,只有一張對折的 A4 紙。
紙上用打印機字體寫著:
【0 號角色說明書】
1. 角色屬性:未定
2. 角色記憶:已格式化
3. 角色任務:在廢墟上重建作者
4. 角色權(quán)限:可刪改世界
5. 角色代價:每改一行,失去一段真實記憶
紙角有一行手寫備注,是唐雪的筆跡:
“別怕刪,真實記憶多得是,可我們只有一個未來。”
沈槐把 A4 紙攥皺,又展開。
他掏出鋼筆,在“角色屬性”后面寫下:
“普通人,母親健在,朋友笑我餃子包得丑。”
墨跡剛干,耳邊響起一聲極輕的“呲啦”。
像有人撕掉一層薄膜。
他回頭——
身后原本塌成碎塊的樓梯,竟恢復成半層舊水泥臺階。
而腦海里,關(guān)于“面粉廠吊鉤”的畫面,淡成了一張曝光過度的底片。
第二行,他寫下:
“唐雪在市圖書館上班,偶爾會遲到?!?/p>
“呲啦”——
遠處傳來翻書聲,一本從未存在過的《零度市圖書館日志》出現(xiàn)在腳邊,翻開第一頁:
【今日值班:唐雪,遲到 3 分鐘,理由:給沈槐買豆?jié){?!?/p>
同時,他關(guān)于“人燈冥市”的記憶又薄了一層。
刪改繼續(xù)。
每落一筆,廢墟便向上生長一寸。
斷墻復原成舊墻,墻皮上的黑色蛇紋卻慢慢褪去。
沈槐卻開始遺忘:
忘掉幽陵七層的順序,忘掉骨鐘塔尖的灰燼,忘掉自己曾把壽命折成紙飛機。
記憶像被風吹散的蒲公英,每飄走一粒,現(xiàn)實就亮一分。
當他寫到第 1000 字,廢墟已變回一棟完整的筒子樓。
404 室的門牌閃著新漆。
門縫里飄出餃子香。
母親的聲音真實得可以觸摸:
“槐槐,回來吃餃子!”
沈槐停筆,A4 紙背面浮現(xiàn)紅色表格:
【已刪改 1000 字】
【已失去記憶:幽陵全部、母親死亡事件、唐雪負壽】
【剩余可刪改字數(shù):1000】
【剩余可失去記憶:唐雪本人】
最后一欄用粗體標紅:
【刪除“唐雪”將徹底關(guān)閉幽陵,但唐雪將從世界蒸發(fā)。】
沈槐的筆懸在紙上,墨水暈開一個小小黑洞。
凌晨 5:00,天邊泛起魚肚白。
唐雪真的拎著兩杯豆?jié){出現(xiàn)在廢墟口。
她穿著圖書館的淺藍制服,頭發(fā)被晨風吹得凌亂。
“你怎么在這?”
沈槐張了張口,卻發(fā)現(xiàn)自己說不出“幽陵”兩個字。
記憶像被橡皮擦掉,只剩模糊輪廓。
唐雪把豆?jié){遞給他,指尖碰到他掌心——
那一瞬間,A4 紙背面跳出一行新字:
【檢測到關(guān)鍵記憶載體,是否刪除?】
【Y/N】
沈槐看著唐雪,她的睫毛上還沾著豆?jié){的蒸汽。
他想起昨夜夢里,一個女孩把紅線纏在他手腕,說:
“故事結(jié)束,我們才會真正活著?!?
他按下 N。
紙面彈出警告:
【刪改終止,幽陵將重啟,是否確認?】
【Y/N】
沈槐再次按下 N。
世界突然發(fā)出輕微的“咔噠”,像齒輪卡住。
廢墟上的筒子樓開始虛化,404 室的門牌剝落。
唐雪的身影也開始透明。
她對他笑,聲音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謝謝你選擇記住我?!?
沈槐低頭,A4 紙自動翻到最后一頁,空白處浮現(xiàn)一行字:
“0 號角色任務完成?!?
隨后,紙面浮起立體投影——
那是他 7 歲的自己,站在廚房門口,手里拎著一袋餃子。
小男孩抬頭,對他說:
“哥,剩下的故事,你來寫。”
投影碎成光點,光點聚成一支鋼筆,落在他掌心。
筆桿刻著兩個字:
【作者】
太陽完全升起,廢墟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正在施工的綠地。
挖掘機重新轟鳴,工人把最后一塊混凝土吊走。
沈槐站在空地中央,手里攥著那支鋼筆。
他翻開隨身攜帶的筆記本,寫下第一行:
《第十四章 回家》
傍晚,沈槐把筆記本放進抽屜。
抽屜里還有一張空白明信片,背面印著幽陵蛇形水印,卻已被鉛筆涂成一只展翅的鳥。
他拿起筆,寫下地址:
【零度市,第零層,404 號,唐雪收】
卻沒有寫內(nèi)容,只在角落畫了一個笑臉。
明信片被塞進抽屜最深處,像一枚未引爆的溫柔炸彈。
窗外,母親喊他吃餃子。
沈槐應了一聲,關(guān)抽屜,轉(zhuǎn)身走進廚房。
陽光落在案板上,餃子皮薄,透出翠綠韭菜與淡粉肉餡。
熱氣升騰,像一場剛剛誕生的晨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