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開春

"同學們安靜，今天我們班來了位新同學。"

高三(1)班班主任李老師敲了敲講臺，教室里嗡嗡的議論聲漸漸平息。許蓮桉抬起頭，推了推滑到鼻梁上的眼鏡，目光穿過前排同學之間的縫隙，落在講臺旁那個瘦高的身影上。

"這位是常鶴同學，從省實驗中學轉來的。常鶴，你自我介紹一下吧。"

許蓮桉注意到新同學的手指在身側微微蜷縮了一下，又迅速展開。他站姿筆直，像一棵不肯彎腰的竹子。

"常鶴。"新同學開口，聲音低沉干凈，"平常的常，仙鶴的鶴。"

教室里安靜了兩秒，李老師等了一會兒才意識到這就是全部自我介紹。她干咳一聲："好的，常鶴同學上學期期末是省實驗中學年級前三，希望大家多向他學習。你就坐……"

李老師的目光在教室里掃視一圈，最后落在許蓮桉旁邊的空位上。"許蓮桉那里吧，你是年級第一，你們應該有很多共同話題。"

許蓮桉看著新同學邁著精確的步伐走向自己，黑色書包單肩掛著，隨著步伐輕輕晃動。當常鶴在他身邊坐下時，許蓮桉聞到一絲若有若無的松木香。

"你好，我是許蓮桉。"他小聲說，把桌上自己的參考書往自己這邊挪了挪。

常鶴點了點頭，從書包里取出文具盒和一本物理競賽題集，動作利落地將每樣東西擺在桌面上特定的位置。許蓮桉注意到他的鋼筆與桌沿平行，書本與桌角呈完美直角，甚至連鉛筆都按長度排列。

"你喜歡音樂嗎？"許蓮桉脫口而出，隨即后悔自己的唐突。

常鶴的手指在翻書頁時停頓了一下。"不。"他簡短地回答，聲音冷得像塊冰。

但許蓮桉已經看到了——常鶴右手指尖上那層薄薄的繭，是長期練習弦樂或鍵盤樂才會留下的痕跡。他眨了眨眼，沒再追問，只是把注意力轉回自己的書本上，卻忍不住用余光觀察這個矛盾的新同桌。

整個上午，常鶴除了回答老師提問外幾乎不說話。他的回答總是精準而簡潔，解題思路讓數學老師都連連點頭。午飯時間，當其他同學三三兩兩結伴去食堂時，常鶴獨自離開了教室。

許蓮桉作為值日生，放學后留下來打掃教室。擦黑板時，他聽到走廊盡頭那間通常鎖著的音樂教室里傳出鋼琴聲。彈奏者技巧嫻熟，但旋律斷斷續(xù)續(xù)，像是在嘗試創(chuàng)作而非演奏現有曲目。

鬼使神差地，許蓮桉放下板擦，循著琴聲走去。音樂教室的門虛掩著，他輕輕推開一條縫，看到常鶴挺直的背影。夕陽透過窗戶灑在鋼琴和彈奏者身上，給一切鍍上金色輪廓。

常鶴的雙手在琴鍵上躍動，完全不像他白天表現出的冷漠克制。一段激昂的旋律過后，他突然停下，雙手懸在空中，然后重重砸下幾個不和諧音。

"誰在那里？"常鶴猛地回頭。

許蓮桉來不及躲藏，尷尬地推開門："抱歉，我只是……聽到音樂……"

常鶴"啪"地合上琴蓋，速度快得驚人。"你看錯了。"他說，抓起書包大步走向門口。

"你彈得很好。"許蓮桉說，不確定自己為什么要挽留這個對話。

常鶴在門口停頓了一下，沒有回頭。"我說過，我不喜歡音樂。"他的聲音緊繃，"請忘了你看到的。"

然后他消失了，腳步聲在空蕩的走廊里回響。許蓮桉走到鋼琴前，輕輕撫過還留有余溫的琴蓋。他翻開琴蓋，按下剛才記住的一個音符，然后是一小段旋律。

"有意思。"許蓮桉自言自語，嘴角不自覺地上揚。高三最后一年的開端，似乎比他預期的要有趣的多

許蓮桉咬著筆帽，盯著眼前的數學試卷。教室里只有筆尖劃過紙面的沙沙聲和偶爾翻動試卷的聲響。開學第二天的摸底考試，李老師說這是"讓大家收收心"。

最后一道大題是道超綱的立體幾何證明題，許蓮桉已經寫了兩種解法，正在思考第三種。他眼角余光瞥見旁邊的常鶴放下了筆。

常鶴的手指輕輕敲打桌面，節(jié)奏精準如同節(jié)拍器。許蓮桉注意到他左手小指上有道細小的疤痕，在骨節(jié)處形成一個白色的十字。

離考試結束還有二十分鐘，常鶴已經開始整理試卷。許蓮桉不由自主地加快速度，在草稿紙上畫出最后一種輔助線做法。

"還有時間，再檢查一下。"李老師走過常鶴身邊時低聲提醒。

常鶴點點頭，卻沒有動筆，只是將試卷翻到第一面，目光掃過題目。許蓮桉看到他修長的手指在最后一道大題的位置停頓了一下，指甲無意識地在某個步驟上刮過，留下一個幾乎不可見的凹痕。

交卷鈴響起時，許蓮桉剛好寫完最后一種解法。他側身讓常鶴先出去，目光落在對方試卷最后一題上。那里有一行漂亮的證明過程，卻在關鍵步驟上出現了明顯錯誤——不是粗心，更像是故意為之。

"你的輔助線畫錯了。"許蓮桉脫口而出，隨即意識到自己的冒昧。

常鶴停下腳步，轉過頭。陽光從走廊窗戶斜射進來，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投下細碎的光影。"什么？"

"最后一道題。"許蓮桉指了指，"你用了空間向量法，但在轉換坐標系時故意繞了彎路。"

常鶴的眼睛微微睜大，淺褐色的虹膜在陽光下近乎透明。他沉默了兩秒，嘴角突然揚起一個幾不可見的弧度："你用了立體幾何的傳統證法，卻忽略了題目給出的隱藏條件。"

許蓮桉眨了眨眼。他確實考慮過用代數方法，但最終選擇了更直觀的幾何證明。"你明明知道更簡單的解法，為什么——"

"許蓮桉，"李老師的聲音從教室里傳來，"能幫忙把試卷送到辦公室嗎？"

對話被打斷，常鶴轉身離開。許蓮桉看著他挺直的背影，第一次對這個神秘同桌產生了強烈的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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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師辦公室里彌漫著咖啡和紙張的氣味。許蓮桉整理試卷時，忍不住翻出自己和常鶴的那兩份。

對比兩人的最后一道題，許蓮桉發(fā)現了更多細節(jié)。常鶴的解法看似繞遠路，實則展示了一種他從未考慮過的思路——通過建立非直角坐標系簡化問題。這種解法需要更高階的數學直覺，絕不是普通高中生能想到的。

"發(fā)現什么有趣的東西了？"

許蓮桉嚇了一跳，差點把試卷撒在地上。李老師笑著接過他手中的試卷："你和常鶴都做對了所有題目，不過他的最后一道題步驟確實有點奇怪。"

"他故意寫錯的。"許蓮桉說，隨即后悔自己的多嘴。

李老師挑了挑眉："你們倆挺像的。"

"像？"

"都是那種考試時留一手的孩子。"李老師把試卷放進文件夾，"不過常鶴的情況特殊些，他父親是省理工大學的常教授，對他的要求……比較嚴格。"

許蓮桉想起常鶴手指上的繭和空教室里的鋼琴聲。一個討厭音樂卻會彈鋼琴，數學天才卻故意在考試中出錯的矛盾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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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自習課，許蓮桉把一張草稿紙推到常鶴面前，上面寫著他想到的第三種解法。

常鶴掃了一眼，從筆袋里取出一支紅色鋼筆，在某個步驟旁寫下兩行簡潔的修正。他的字跡鋒利工整，像是一排排精確的數學符號。

"這里，你過度復雜化了。"常鶴的聲音很輕，卻異常清晰，"用極坐標變換會減少三個步驟。"

許蓮桉湊近看那個修正，聞到常鶴身上淡淡的松木香氣。他忽然意識到這是常鶴第一次主動與他交流學術以外的事情。

"你為什么不參加競賽？"許蓮桉問，"以你的水平，進省隊沒問題。"

常鶴的手指在紙面上停頓了一下："沒必要。"

"但——"

常鶴的手機在桌洞里震動起來。他看了一眼來電顯示，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我出去一下。"他起身時動作有些僵硬。

許蓮桉看著常鶴快步走出教室，在走廊盡頭接電話。即使隔著玻璃窗，他也能看到常鶴背脊挺得筆直，像是面對某種無形的壓力。

五分鐘后，常鶴回來了，臉色比平時更加蒼白。他坐下時，許蓮桉注意到他的右手在微微顫抖。

"沒事吧？"許蓮桉小聲問。

常鶴搖搖頭，從書包里取出一本高等數學開始閱讀，姿態(tài)明顯是在結束對話。但許蓮桉看到他的目光長時間停留在同一頁上，沒有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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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學前的班會上，李老師宣布了一個消息："為了幫助大家更好地備戰(zhàn)高考，從下周開始，我們將組建學習小組。按成績搭配，前五名各自帶領一個小組。"

許蓮桉心里一沉。作為年級第一，這意味著他將不得不與更多人互動——他向來習慣獨自學習。

"第一組，許蓮桉和常鶴。"李老師的話讓許蓮桉猛地抬頭，"你們倆負責趙明宇、林小菲和張浩。"

常鶴的筆尖在紙上戳出一個黑點。許蓮桉偷偷瞥了他一眼，發(fā)現對方的表情依然平靜，只是下頜線條繃得更緊了。

"小組活動每周兩次，地點自定，可以是圖書館或空教室。"李老師繼續(xù)說，"期末會評選最佳小組，獲獎者可以獲得自主招生推薦名額。"

教室里響起一陣竊竊私語。許蓮桉知道這個獎勵對很多人來說很有吸引力——但常鶴似乎不為所動，只是在本子上機械地記錄著安排。

放學鈴響，同學們三三兩兩討論著分組的事。許蓮桉慢吞吞地收拾書包，思考著如何與這位難以捉摸的同桌合作。

"你的解題思路很特別。"

許蓮桉抬頭，發(fā)現常鶴正看著自己，那雙通常冷漠的眼睛里閃爍著他讀不懂的光芒。

"你也是。"許蓮桉說，"我從沒見過有人用那種方法解立體幾何題。"

常鶴輕輕點頭："周日下午兩點，圖書館三樓。我會準備好小組學習計劃。"他頓了頓，又補充道："如果你有其他安排，可以調整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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