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清潭國際高中的夜晚和白日判若兩地。白日里是精心打理的喧囂,噴泉在陽光下折射出細碎的金光,昂貴的制服裙擺拂過纖塵不染的大理石走廊,空氣里漂浮著矜貴的香水味和輕聲細語的談笑??梢坏┮股谅?,那些鮮活的色彩便被濃稠的黑暗吞噬殆盡。白日里喧囂的走廊此刻空寂得瘆人,只有我腳下廉價的運動鞋摩擦著光可鑒人的地板,發(fā)出微弱的、不合時宜的“沙沙”聲,以及清潔推車轱轆單調(diào)的轉(zhuǎn)動,成了這死寂里唯一的回響。
風(fēng)裹挾著冰冷的雨絲,蠻橫地從我未來得及關(guān)嚴的窗戶縫隙里擠進來,撲在臉上,帶著深秋特有的刺骨寒意。我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加快了腳步。打工的時間寶貴,多耽擱一分鐘,就意味著明天可能少買一份最便宜的盒飯,或者少買一本必需的二手參考書。
拐過空曠的中央大廳,音樂樓那獨特的穹頂輪廓在昏暗的廊燈下顯出幾分壓抑。那里是另一個世界,一個堆砌著金錢和所謂“高雅藝術(shù)”的地方。我本該直接繞過去,繼續(xù)我枯燥的走廊清潔。然而,一絲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聲響,像一縷不甘寂寞的游絲,穿透了風(fēng)雨的喧囂,固執(zhí)地鉆進了我的耳朵。
琴音。
不是排練廳里學(xué)生們常練的那些技巧華麗、急于炫技的練習(xí)曲。這琴音沉郁、克制,每一個音符都像是從心湖最幽暗的深處艱難地浮上來,帶著某種無法言說的重量和……孤獨?在這座象征財富和特權(quán)的牢籠里怎么可能出現(xiàn)?
不可能的。大概是被濕冷的風(fēng)吹得頭腦發(fā)昏了。我甩甩頭,試圖驅(qū)散這荒謬的聯(lián)想??赡乔俾暡⑽赐V梗炊忧逦?,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穿透力,引著我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牽引,一步步靠近那扇虛掩著的、通往頂級隔音琴房的門。
門縫里泄出暖黃的光暈,在這冰冷的雨夜里顯得格外突兀而溫暖。我屏住呼吸,動作輕得不能再輕,生怕驚擾了里面的人——或者說,驚擾了眼前這不可思議的景象。
車振旭。
清潭國際高中金字塔最頂端的存在。車氏集團唯一的繼承人。傳聞中只知揮霍、飆車、夜店,視規(guī)則如無物的混世魔王。
此刻,他正端坐在一架價值不菲的三角鋼琴前。昂貴的定制校服外套隨意地搭在旁邊的椅背上,只穿著里面的白襯衫。平日里那種標志性的、帶著強烈攻擊性的鋒芒似乎被琴凳吞噬了,側(cè)影在燈光下顯出一種奇異的專注和沉靜。他微微垂著頭,額前幾縷不羈的黑發(fā)垂落,遮住了部分凌厲的眉眼。修長有力的手指在黑白琴鍵上移動,跳躍,按壓,流淌出的正是那將我吸引至此的、屬于肖邦夜曲的憂郁旋律。每一個音符都飽滿而克制,像壓抑著驚濤駭浪的深海。
琴房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只剩下肖邦的嘆息在昂貴的地毯和吸音墻壁間低回流轉(zhuǎn)。這景象太不真實,像一個精心布置卻錯位的幻境。我下意識地后退,腳下卻絆到了清潔推車邊緣的金屬水桶。
“哐當——!”
刺耳的噪音如同平地驚雷,瞬間撕裂了室內(nèi)所有沉郁的寧靜。
琴聲,戛然而止。
空氣瞬間凍結(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