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緩緩抬起眼，目光掠過玱玹那張溫潤如玉的臉，落在他身后，連陽光美好的場景在玱玹的身后，都仿佛變得虛假深沉起來。

她看著宮門的方向，這里有她的母親靜安妃，有她前世唯一真正擁有過的、不摻雜質(zhì)的溫暖。

她不能走。

再也不能做那個被玱玹牽著鼻子、懵懂無知走向寂滅的皓翎王姬了。

就在旁邊老桑嘀嘀咕咕傳來幾聲低不可聞的抱怨后，玱玹嘴角那抹溫和笑意似乎要因等待而變得有些微妙時，阿念動了。

她沒有去碰那只伸出的手，反而微微側(cè)過身，抬起纖細(xì)白皙的手指輕輕拂了拂被風(fēng)吹亂的鬢角。這個動作帶著一絲少女的嬌憨，也帶著王姬特有的驕矜。

然后，她對著玱玹，展露出一個極其明媚、甚至帶著點任性的笑容，那笑容如同陽光，足以晃花人眼。

“哥哥，你且先行一步嘛！我……我忽然想起一件頂頂重要的事，忘了交代宮里的嬤嬤了。你先走，我隨后就來！放心，我的馬車快得很，定能在清水鎮(zhèn)追上你！”

她聲音里帶著撒嬌，邊說還邊俏皮地眨了眨眼，仿佛這真的只是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小小任性。

玱玹臉上的笑容有點維持不住，他似是有點疑惑，又帶著點無奈。那溫潤的眼眸深處，好似閃過一絲極淡的情緒，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

他看著阿念那張巧笑嫣然的臉，試圖從中找出什么不妥之處來。

但阿念笑得沒心沒肺，眼神清澈坦蕩，只有一絲被寵壞的王姬特有的驕縱任性，仿佛真的只是一時興起一般。

周圍侍立的宮人和護(hù)衛(wèi)們明顯松了一口氣，以為王姬又在鬧別扭了。

二王姬殿下向來嬌縱任性，這臨行前突然改變主意，雖有些意外，倒也……符合殿下一貫的性子。

玱玹的嘴角微微拉平了一些，臉上帶著了獨屬于他那份兄長的寬容與無奈，輕輕搖頭，帶著一絲縱容和看透一切的了然：“你這丫頭，總是這般跳脫，想一出是一出的，也罷，那哥哥在清水鎮(zhèn)等你，有什么事兒定要和哥哥說，在哥哥心里，你最重要?！?/p>

他摸摸阿念的頭，動作依舊優(yōu)雅，看不出絲毫異樣，只是那收回的指尖，在寬袖遮掩下微微蜷了一下，才顯示出玱玹并不是毫無波瀾。

玱玹也不傻，他當(dāng)然知道阿念的這個理由有多爛，但他也只以為阿念是又鬧小脾氣了。若是平時，他定然要哄著阿念的，只是這次，去清水鎮(zhèn)確實有要事，小夭也得繼續(xù)找。

想到小夭，玱玹有些出神，若小夭還在……

“嗯嗯！哥哥快走吧！”阿念用力點頭，笑容燦爛得近乎刺眼了，甚至還朝著馬車的方向虛推了一下。

玱玹回過神，深深地看了阿念一眼，讓阿念的笑容險些維持不住。最終，他什么也沒再說，轉(zhuǎn)身，姿態(tài)從容地登上了馬車。

車簾落下，隔絕了內(nèi)外。隨著一聲令下，車駕隊伍緩緩啟動，車輪碾過宮道石板，發(fā)出沉悶而規(guī)律的轆轆聲，馬車漸行漸遠(yuǎn)朝著清水鎮(zhèn)的方向駛?cè)ァ?/p>

直到最后一輛護(hù)衛(wèi)的車駕消失在視野盡頭，宮門徹底陷入安靜，只剩下風(fēng)聲陣陣，阿念臉上那明媚得近乎虛假的笑容才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

“關(guān)宮門?！彼_口，聲音不高，卻冷得像結(jié)了冰碴的海水，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疲憊與決絕。

“是！”守門的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一個激靈，雖不明所以，但王姬的命令清晰無比。

他立刻揮手，沉重的，鐫刻著繁復(fù)神鳥紋樣的巨大宮門緩緩地、一寸寸地合攏。

直到傳來一聲巨響，大門嚴(yán)絲合縫地關(guān)閉，徹底隔絕了外面的世界，也將那個名為玱玹的、帶著劇毒的過往，牢牢鎖在了門外。

那沉重的聲音，如同宣告一個舊時代的終結(jié)，將所有的過去關(guān)在了門外，而此后，門內(nèi)才是新生！

當(dāng)回到宮殿后，最后一絲門縫外的光亮被徹底吞噬，阿念挺得筆直的脊背像是被瞬間抽走了所有力氣，猛地一軟，幾乎站立不住。

身旁的侍女海棠慌忙伸手?jǐn)v扶，觸手一片冰涼，才發(fā)現(xiàn)金尊玉貴的小王姬殿下，宮裝下的身體竟在微微顫抖，冷汗浸濕了內(nèi)里的小衣。

“王姬……”海棠的聲音帶著驚惶和擔(dān)憂。

“都退下?！卑⒛畹穆曇艉茌p，卻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威壓，與她平日驕縱的語調(diào)截然不同，“任何人不得靠近含章殿。”

侍女們面面相覷，但無人敢違逆，無聲地行了一禮后迅速退了出去。

空曠的宮殿內(nèi)，瞬間只剩下阿念一人。

巨大的寂靜將她淹沒，她好像又回到了前世，只有高聳的宮墻投下的陰影，將她單薄的身影襯得格外渺小，世界里仿佛只有他一人。

她慢慢地，慢慢地抬起手，指尖觸碰到那冰冷堅硬、帶著歲月磨礪痕跡的巨大宮門，這里原本有幾道刻痕，是她前世留下的，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了。

她仿佛才有真實感，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就是這扇門，前世曾一次次隔絕了她的目光，最終只余一片絕望。

她猛地將額頭抵在冰冷的門上，仿佛要從中汲取一點支撐的力量。

那些畫面再次不受控制地洶涌翻騰：蓐收沉默時眼底熄滅的光，母親靜安妃臨終前枯槁的容顏和無聲滑落的淚，西炎士兵在皓翎街市上耀武揚威的嘴臉，百姓麻木絕望的眼神……

還有她自己，在空曠得可怕的宮殿里，日復(fù)一日對著銅鏡，看著鮮活的生命一點點凋零枯萎的恐懼與不甘……

“呃……”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嗚咽終于沖破了喉嚨，阿念如同受傷小獸般，在空寂的甬道里顯得格外可憐。

積蓄了兩世的恐懼、悔恨、憤怒和無助，如同決堤的洪水，再也無法遏制。

滾燙的淚水洶涌而出，瞬間模糊了視線。她死死咬著下唇，嘗到了濃重的血腥味，身體順著冰冷的門板滑落，蜷縮在冰冷的地磚上，肩膀微微抖動著，無聲地慟哭。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片刻，也許漫長如一個世紀(jì)。

宮門外，傳來了急促而沉穩(wěn)的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

阿念抬起頭，淚眼朦朧中，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正穿過長長的宮道，大步流星地向她奔來。

月色和宮燈的微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一身皓翎武將的利落常服，腰間佩劍隨著步伐輕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