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瓷燈:罪女謀
第二章 破廟寄身
雪下了整整一夜。
阿瓷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棉鞋早就濕透,凍得腳指頭發(fā)麻,像嵌進了冰碴子。林子里的風裹著雪沫子往領口里鉆,她把棉襖裹得更緊些,懷里的骨瓷燈硌著心口,冰涼的觸感卻讓她保持著一絲清醒。
張嬤嬤說往西走,出了林子有座破廟??蛇@林子仿佛沒有盡頭,抬頭只能看見被雪壓彎的枯枝,交錯著刺向灰蒙蒙的天,像無數(shù)只伸向她的手。
腳下突然被什么東西絆了一下,阿瓷踉蹌著往前撲去,重重摔在雪地里。懷里的布包掉在地上,滾出半塊玉佩,在雪光里泛著溫潤的光。
她慌忙爬過去撿,指尖剛觸到玉佩,就聽見遠處傳來狼嗥。那聲音拖著長長的尾音,在寂靜的林子里回蕩,聽得人頭皮發(fā)麻。
阿瓷把玉佩緊緊攥在手心,連滾帶爬地往前跑。棉襖被樹枝勾破了好幾處,刺骨的寒風順著破口往里灌,可她不敢停。父親曾說過,雪夜里的狼最是兇狠,總能循著血腥味找到獵物。
不知跑了多久,眼前忽然出現(xiàn)一抹灰撲撲的影子。阿瓷瞇起眼,看見雪地里立著一座破敗的山神廟,屋頂塌了半邊,露出黢黑的梁木,像個豁著嘴笑的怪獸。
她的心跳驟然加快,連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是破廟!張嬤嬤說的破廟!
阿瓷跌跌撞撞地沖過去,廟門虛掩著,推開門時發(fā)出“吱呀”的聲響,在這雪夜里格外刺耳。廟里彌漫著一股霉味和煙火氣,正中央的神像塌了半截,供桌上積著厚厚的灰塵,角落里堆著些干草。
“有人嗎?”阿瓷的聲音帶著顫抖,在空蕩的廟里回蕩。
沒有人回答。只有風從破窗里鉆進來,卷起地上的雪沫子,打著旋兒飛。
阿瓷松了口氣,卻又莫名地有些失落。她走到角落里,把干草扒拉到一起,蜷縮著坐下來。懷里的骨瓷燈被體溫焐得有了些暖意,她小心翼翼地掏出來,借著從破窗透進來的微光打量。
燈座上的裂紋比昨夜更明顯了些,像條蜿蜒的蛇。阿瓷用指尖輕輕撫摸著那些細密的纏枝蓮紋,忽然想起母親曾說,這燈是用特殊的骨瓷燒制的,敲起來有金石之聲。
她抬手想敲一下,廟門卻突然“哐當”一聲被風吹開,卷進一大團雪霧。
阿瓷嚇得猛地把燈塞進懷里,抓起身邊一根粗樹枝,死死盯著門口。
雪霧里,一個佝僂的身影緩緩走了進來。那人穿著件打滿補丁的棉襖,頭上戴著頂舊氈帽,手里拄著根木拐杖,拐杖頭在地上敲出“篤篤”的聲響。
“誰在那兒?”那人的聲音沙啞得像磨過的砂紙。
阿瓷攥著樹枝的手沁出冷汗,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
那人慢慢走近,摘下頭上的氈帽,露出一張布滿皺紋的臉。他的眼睛渾濁卻銳利,在阿瓷臉上掃了一圈,最后落在她攥著樹枝的手上。
“小姑娘,別怕?!崩先诵α诵?,露出沒剩幾顆牙的牙床,“老漢是看廟的,姓陳?!?/p>
阿瓷這才看清,老人的左手缺了根小指,手腕上有塊暗紅色的疤痕,像是被火燙傷的。她想起張嬤嬤的話,喉嚨動了動,低聲道:“我……我是張嬤嬤的遠房侄女,叫阿瓷。爹娘沒了,來投奔她,可……可找不到地方?!?/p>
陳木匠的目光在她臉上停了停,又掃過她濕透的棉鞋和破了口的棉襖,沒說話,轉身走到廟角的灶臺邊。他往灶膛里塞了些干柴,用火折子點燃,很快就升起一小簇火苗。
“過來烤烤火吧。”陳木匠的聲音依舊沙啞,卻聽不出什么情緒。
阿瓷猶豫了一下,慢慢走過去,在灶臺邊坐下?;鹈缣蝮轮窈?,發(fā)出噼啪的聲響,暖意漸漸驅散了身上的寒氣。她偷偷打量著陳木匠,看見他正用那只缺了小指的手,笨拙地往鍋里添雪。
“張嬤嬤……”陳木匠突然開口,背對著她往灶膛里添柴,“是鎮(zhèn)國公府的張嬤嬤嗎?”
阿瓷的心猛地一跳,攥著衣角的手瞬間收緊:“我……我不太清楚,只知道她在京城里當差?!?/p>
陳木匠沒再追問,只是把鍋里的雪燒開,又從懷里掏出個干硬的窩頭,掰成小塊扔進鍋里。很快,鍋里就飄出一股淡淡的麥香。
“趁熱吃吧。”陳木匠把一碗冒著熱氣的糊糊遞過來,碗沿缺了個口。
阿瓷接過來,滾燙的溫度從指尖傳到心里,眼眶突然一熱。她低下頭,小口小口地喝著,玉米糊糊的甜味里帶著點土腥味,卻是她這兩天來吃的第一口熱東西。
陳木匠坐在對面,也捧著一碗糊糊,慢慢地喝著。廟里很靜,只有火苗的噼啪聲和兩人的吞咽聲。
吃完糊糊,阿瓷把碗遞回去,小聲道:“謝謝陳爺爺?!?/p>
陳木匠接過碗,放在灶臺上,忽然指了指她懷里:“你懷里揣的什么?硬邦邦的?!?/p>
阿瓷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識地捂住胸口:“沒……沒什么,是娘留給我的念想?!?/p>
陳木匠的目光在她臉上轉了一圈,慢慢站起身:“這廟雖破,卻也能遮風擋雪。你要是沒地方去,就先住下吧?!彼D了頓,補充道,“不過,得干活換吃的?!?/p>
阿瓷愣住了:“干活?”
“老漢是個木匠,”陳木匠指了指廟門后的一堆木料,“會做些桌椅板凳,賣給附近的村子。你要是肯幫忙劈柴、刨木,老漢就管你一口飯吃。”
阿瓷連忙點頭:“我肯!我什么都肯做!”只要能有個地方落腳,別說劈柴刨木,就是再苦再累的活,她也愿意干。
陳木匠沒再說什么,轉身走到廟后的隔間,抱出一捆干草扔在角落里:“你就睡這兒吧?!闭f完,他就進了隔間,關上了那扇破舊的木門。
阿瓷躺在干草上,聽著隔間里傳來的咳嗽聲,心里七上八下的。這個陳木匠,好像知道些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他手腕上的疤痕,還有他提到張嬤嬤時的語氣,都透著說不出的古怪。
她掏出懷里的骨瓷燈,借著月光仔細看。燈座上的裂紋里,還殘留著她的血珠,像是生在了里面。她想起張嬤嬤的話,說這燈里藏著東西,又想起母親臨終前看這燈的眼神,總帶著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憂慮。
阿瓷把燈貼在耳邊,輕輕搖晃了一下。里面似乎真的有什么東西在動,發(fā)出細微的“咔啦”聲,像是小石子在滾動。
她正想再搖一下,隔間的門突然“吱呀”一聲開了。阿瓷慌忙把燈塞進懷里,閉上眼睛假裝睡著。
腳步聲慢慢走過來,停在她身邊。阿瓷能感覺到陳木匠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停留了很久,久到她的后背都滲出了冷汗。
過了一會兒,腳步聲又慢慢回去了,隔間的門再次關上。
阿瓷這才睜開眼,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她不知道陳木匠是不是在試探她,可她知道,自己必須小心再小心。
窗外的雪不知何時停了,月亮從云里鉆出來,透過破窗照在地上,映出一片慘白。阿瓷攥緊懷里的骨瓷燈,指甲深深嵌進掌心。
爹,娘,張嬤嬤,你們等著。
我一定會活下去,一定會查清楚真相,一定會讓那些人血債血償。
她閉上眼睛,把臉埋進干草里。干草的氣息混著淡淡的霉味,卻讓她莫名地安心了些。
這是她在沈家滅門后的第一個安穩(wěn)覺。夢里,她又回到了那個有父親的書房、母親的胭脂香的家,只是這一次,她手里緊緊攥著那盞骨瓷燈,再也沒有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