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
藍曦臣踏出寒潭洞的瞬間,肩上落的不是月光,是整個姑蘇的霜。而江晚吟...他已在灰燼里坐成一座墓碑。
藍曦臣踏入蓮花塢時,盛夏的烈日正灼燒著新漆的廊柱。
空氣里有新鮮桐油和草木灰的味道——庭院焦土已被鏟平,新栽的蓮秧蔫蔫垂著嫩葉。一切井然有序,卻透著一股墳場般的死寂。仆役引路至水閣,腳步輕得像踩在薄冰上:“宗主...近日都在此處理事?!?/p>
**珠簾掀起時,光與影在藍曦臣眼中割裂。**
江晚吟背門而坐,紫袍嚴(yán)整,銀冠束發(fā),連腰間清心鈴的穗子都理得一絲不亂。他正批閱文書,側(cè)臉在逆光中削薄如刀,朱筆行走紙面沙沙作響,冷靜得令人心悸。若非案角一盆清水里浸著染血的布巾,若非他握筆的右手食指纏著嶄新紗布——藍曦臣幾乎要以為,三個月前那個在血與酒里崩潰的夜晚,只是自己閉關(guān)時生出的心魔。
“澤蕪君?!?江晚吟未抬頭,聲音平直無波,“坐。”
藍曦臣的目光掠過他后頸。一絲不茍的發(fā)髻下,竟漏出一截未束進的短發(fā),參差如被利刃割斷。寒潭洞的冷意忽然刺進藍曦臣骨髓——這人把滿身傷口,都縫進了華美的宗主袍之下。
“江宗主的手...” 藍曦臣未碰仆役奉上的茶。
朱筆驟停。
“被瘋狗咬了?!?江晚吟終于抬眼。瞳仁里一片干涸的荒漠,倒映著藍曦臣霜雪般的衣冠,“藍宗主是來驗收瘋狗死透沒有?”
**空氣凝成冰針。**
藍曦臣袖中滑出青玉藥瓶——與三月前那夜一般無二。他輕輕推過案幾:“新調(diào)的凝露,愈后不留疤?!?/p>
江晚吟嗤笑,猛地攤開纏紗的右手!
掌心橫貫一道深紫潰爛的割傷,皮肉外翻如獰笑的口——正是緊握清心鈴被銹刃所割的舊創(chuàng)?!鞍??” 他五指痙攣般收攏,紗布滲出新鮮血漬,“我江晚吟還缺這一道疤?!”
(那只手曾拽回墜崖的魏無羨,也曾將三毒刺進對方胸膛)
藍曦臣的視線卻釘在他腰間。
銀鈴隨他動作輕晃,鈴身一道細(xì)痕被血垢填滿,正是那個刻得歪扭的“嬰”字?!凹攘糁?,” 藍曦臣的聲音像雪落在燒紅的鐵上,“何苦讓銹蝕的銅,再啃咬自己一回?”
“哐當(dāng)!”
江晚吟掀翻整盆血水!銅盆砸地巨響中,他如鬼魅欺近藍曦臣,染血的指尖幾乎戳上對方咽喉:“藍曦臣!你以為閉關(guān)三月,就能悟透我的因果?!你可知...” 他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我寧愿他騙我一輩子!”
**這才是最毒的刺。**
真相讓恨變得可笑,讓半生執(zhí)念淪為丑角。他寧愿抱著虛妄的恨粉身碎骨,也不愿被遲來的愧凌遲。
藍曦臣紋絲未動。
水珠從他額發(fā)滴落,滑過清雋眉骨,墜入素白衣襟。他忽然抬手——
不是格擋,而是用兩指捏住江晚吟顫抖的腕骨!力道不重,卻精準(zhǔn)壓住血脈跳動處。
“那年亂葬崗圍剿后,” 藍曦臣望進他血絲密布的眼睛,“我埋了阿瑤的尸身,卻夜夜見他立在寒潭畔對我笑?!?他指尖傳來江晚吟脈搏瘋狂的鼓噪,“直到某夜我提劍刺向他——劍尖穿透虛影,刺中的是潭中自己倒影?!?/p>
江晚吟的喘息驟然停滯。
“江晚吟。” 藍曦臣第一次褪去敬稱,字字淬冰,“你攥著這枚染血的鈴,是在等誰的魂?!”
腕間鉗制驟松。
江晚吟踉蹌后退,腰撞上案幾。銀鈴撞出凄惶一響,那個“嬰”字在血垢下猙獰如咒。他像被抽了骨,沿著桌沿滑坐在地,紫袍在積水中漫開成瀕死的蝶翼。
藍曦臣俯身拾起滾落腳邊的青玉瓶,拔塞,藥香凜冽。他拉過江晚吟潰爛的右手,將凝露倒進那道自我凌遲的傷口。
“疼嗎?” 他問。
藥液蝕骨鉆心。江晚吟仰頭盯著藻井,喉結(jié)滾動,卻迸出一句:“...蓮花塢的藕,長出來了?!?/p>
藍曦臣包扎紗布的手指一頓。
他看見江晚吟空茫的眼底,終于裂開一絲細(xì)縫——
**那是恨火焚盡后,第一滴愧雨滲入焦土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