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像融化的金箔,緩緩鋪滿畫室的原木地板。宋年睜開眼時,發(fā)現(xiàn)自己又一次在畫架前睡著了,臉頰壓出了調(diào)色盤的紋路。他揉著眼睛直起身,發(fā)現(xiàn)面前畫架上夾著一張陌生的速寫紙。
畫中的自己正專注地臨摹梵高的《星月夜》,眉頭緊鎖的側臉被捕捉得栩栩如生。速寫右下角標注著日期和一行凌厲的字跡:「透視比例有問題,注意左側柏樹的扭曲度。——L.S. 05:39」
"醒了?"
低沉的聲音從落地窗方向傳來。宋年轉(zhuǎn)頭,看見駱盛坐在晨光里,修長的手指在筆記本電腦上敲擊。他穿著熨燙平整的淺灰襯衫,袖口挽到手肘處,露出的腕骨線條分明。陽光透過他身后的玻璃幕墻,給他整個人鍍上一層金邊,像是某幅古典油畫里的場景。
"你...什么時候畫的?"宋年小心地取下速寫紙,紙張上還殘留著淡淡的雪松氣息。
"晨跑回來發(fā)現(xiàn)畫室燈還亮著。"駱盛合上電腦,拿起手邊的陶瓷杯抿了一口,"你睡得像只貓崽,連我換畫紙都沒醒。"他嘴角微微上揚,但很快又恢復成那副專業(yè)冷靜的表情,"昨天讓你臨摹《星月夜》,是為了訓練動態(tài)筆觸,不是讓你照搬構圖。"
宋年低頭對比自己的臨摹作品和速寫上的批注。確實,左側的柏樹被他畫得過于僵硬,完全失去了原畫中那種流動的生命力。
"我重畫。"他伸手去取新的畫布。
"先吃早餐。"駱盛站起身,身高帶來的壓迫感讓宋年不自覺地后退半步,"李教授九點開始線上指導,我不希望我的被資助人因為低血糖在央美教授面前出丑。"
廚房里,家政阿姨已經(jīng)準備好了豐盛的早餐。金黃的炒蛋、全麥吐司、新鮮水果和冒著熱氣的牛奶整齊地擺在島臺上。宋年注意到自己那份旁邊放著個藥盒,上面貼著便簽:「維生素D,每天一粒。體檢報告顯示你嚴重缺乏?!狶.S.」
"駱先生特意囑咐的。"阿姨笑瞇瞇地遞給他一杯橙汁,"說你總不愛曬太陽,骨頭比八十歲老頭還脆。"
宋年的耳根熱了起來。上周駱盛確實帶他去做了全面體檢,結果令人沮喪——營養(yǎng)不良、維生素缺乏、右臂骨折愈合不良,還有輕微的貧血。那天從醫(yī)院回來,駱盛一句話沒說,但第二天家里就多了位專業(yè)營養(yǎng)師。
"他呢?"宋年咬了口吐司,假裝隨口問道。
"書房開會。"阿姨壓低聲音,"聽說要推掉什么國際會議,就為下午能陪你去那個星空展。"
勺子"當啷"一聲掉進碗里。宋年急忙彎腰去撿,掩飾自己突然發(fā)燙的臉。他知道那個展覽——NASA最新太空攝影展,門票提前三個月就售罄了。上周他只是在駱盛收藏的畫冊前多停留了一會兒...
線上課程比想象中更震撼。屏幕那端的李教授是央美油畫系主任,正在詳細點評宋年上周的習作。當老人說到"色彩感知力驚人,但結構基礎薄弱"時,宋年感覺有人在自己身后坐下。
駱盛不知何時進了畫室,安靜地坐在觀摩區(qū)。他膝蓋上攤開著筆記本,時不時記錄著什么,灰藍色的眼睛在鏡片后專注地盯著屏幕。
"這里。"李教授突然定格畫面,"椅子透視完全錯誤,你再看原畫..."
宋年咬著嘴唇湊近屏幕。就在這時,一只修長的手從旁邊伸來,在他的素描本上快速勾了幾條線。駱盛沒有碰到他,但靠近時帶來的雪松香氣讓宋年呼吸一滯。
"消失點在這里。"駱盛的聲音很輕,鉛筆在紙上畫出流暢的輔助線,"你少算了一個維度。"
他的筆跡和本人一樣,帶著不容置疑的鋒利。宋年突然想起體檢那天看到的駱盛簽名——在無數(shù)醫(yī)療同意書上,那個凌厲的"L.S."像是某種品質(zhì)保證。
課程結束后,宋年發(fā)現(xiàn)駱盛已經(jīng)離開了畫室。他的素描本上多了十幾處批注,有些是李教授的建議,更多是駱盛鋒利的小字。翻到最后一頁時,一張燙金卡片滑落出來:
「NASA特展VIP通道,14:00大堂集合。著正裝?!狶.S.」
正裝?宋年低頭看看自己沾滿顏料的衛(wèi)衣,突然慌了神。
衣帽間里掛著一套嶄新的深藍色西裝。宋年小心翼翼地取下標簽,發(fā)現(xiàn)尺碼正是自己的。旁邊搭配的淺灰領帶上別著枚小巧的領帶夾——衛(wèi)星造型,尾部鑲著顆藍寶石,在燈光下閃爍著星辰般的光芒。
"時間。"門外響起敲門聲。
宋年手忙腳亂地系著領帶:"馬、馬上好!"
門開了。駱盛站在門口,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裝,襯衫扣子一絲不茍地系到最上面那顆。他打量了宋年一眼,突然走近。
"領帶。"他伸手時,袖口露出那枚星云圖案的腕表,"不是這樣系的。"
宋年僵在原地。駱盛的手指靈活地翻動著布料,偶爾擦過他的下巴,觸感像被羽毛輕輕掃過。他身上有股冷冽的香水味,像是雪后松林的氣息,莫名讓人安心。
"好了。"駱盛后退一步,目光在他身上掃過,"還不錯。"
就只是"還不錯"?宋年偷偷撇嘴,卻在鏡子里看到駱盛嘴角微微上揚。那一刻他心跳漏了半拍
展覽中心人山人海,但他們走了特殊通道。當工作人員恭敬地稱駱盛為"駱理事"時,宋年才意識到這場展覽的贊助商名單上赫然印著"晟穹科技"。
"這是詹姆斯·韋伯太空望遠鏡的最新成果。"駱盛指向一幅巨大的星云圖,"距離地球約7600光年。"
宋年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說不出話。那些絢麗的星云像是打翻的調(diào)色盤,卻又蘊含著精妙的宇宙規(guī)律。他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去,直到鼻尖幾乎貼上防護玻璃。
"看這里。"駱盛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他站在一步之遙的位置,指著星云中心,"這些恒星的誕生與死亡,在我們看到時可能已經(jīng)過去了千萬年。"
宋年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傷感:"所以我們看到的,都是它們的過去?"
"不全是。"駱盛意外地接住了這個話題,"有些星光在穿越宇宙時被引力場彎曲,我們反而能看到它們的未來。"他頓了頓,"就像藝術,有時最超前的作品,反而能映照出未來的模樣。"
這番話讓宋年心頭微顫。他偷瞄駱盛的側臉,發(fā)現(xiàn)對方正專注地看著展品,睫毛在燈光下投下細密的陰影。那一刻他突然很想把這個人畫下來——不是作為資助人,而是作為一個有深度的思考者。
回程的車上,駱盛接了個電話。宋年假裝看窗外,耳朵卻豎得老高。
"...推遲到下周...不,那批實驗數(shù)據(jù)更重要..."駱盛的聲音帶著不容反駁的堅決,"我今天有監(jiān)護責任。"
監(jiān)護責任。這個詞讓宋年心里泛起一絲苦澀。是啊,對他們而言,這只是一份合同關系。
"晚飯想吃什么?"掛斷電話,駱盛突然問道。
宋年愣了一下:"隨便..."
"沒有'隨便'這個選項。"駱盛的手指在方向盤上敲了敲,"你最近體重又掉了兩公斤。"
原來他連這個都知道。宋年低頭玩著西裝袖口:"想吃...火鍋。"
他本以為駱盛會拒絕——這位精英人士看起來更像是米其林餐廳的???。但出乎意料的是,駱盛直接調(diào)轉(zhuǎn)方向盤:"我知道有家不錯的。"
這家隱藏在小巷里的火鍋店讓宋年大吃一驚。古色古香的四合院,老板娘熱情地招呼駱盛為"小駱",還神秘地眨著眼問"這位小朋友是?"
"我資助的學生。"駱盛的回答滴水不漏,"很有天賦的畫家。"
熱騰騰的鴛鴦鍋上來后,宋年發(fā)現(xiàn)所有配菜都是他愛吃的——毛肚、黃喉、蝦滑...甚至還有他最喜歡的竹蓀。當駱盛面不改色地吃掉一顆爆辣牛肉丸時,宋年瞪大了眼睛。
"怎么?"駱盛喝了口冰水,"我在成都讀的本科。"
這個小小的個人情報讓宋年心頭一暖。他突然意識到,盡管朝夕相處了兩周,他對駱盛幾乎一無所知。
"為什么選擇資助我?"熱氣的掩護下,宋年終于問出這個盤旋已久的問題。
駱盛放下筷子。火鍋蒸騰的霧氣在他們之間繚繞,讓他的表情有些模糊:"我回答過這個問題,不是嗎?"
這個意外的回答讓宋年忘了咀嚼。他還想追問,駱盛已經(jīng)轉(zhuǎn)移了話題:"下周央美招生辦主任約你面談,準備三幅近作。"
晚飯后,宋年主動提出散步消食。夜色中的胡同別有韻味,青石板路在月光下泛著柔和的光。他們一前一后地走著,影子在地上時而重疊,時而分開。
"看。"駱盛突然指向天空,"天鷹座。"
宋年仰頭,卻只看到一片模糊的星光:"哪里?"
下一秒,他的呼吸停滯了——駱盛站到他身后,虛指著天空。雖然沒有實際接觸,但這個姿勢幾乎像是一個擁抱。他修長的手指在夜空中劃出連線:"那里,最亮的三顆星..."
宋年根本沒在看星星。他的全部感官都集中在身后那個若即若離的熱源上,駱盛的呼吸掃過他耳尖,帶著淡淡的薄荷糖氣息。
"明白了嗎?"駱盛退開一步。
宋年胡亂點頭,生怕對方發(fā)現(xiàn)自己的心跳聲大得嚇人。
回到晟穹大廈時已近午夜。電梯里,駱盛突然問道:"明天想去看真跡嗎?"
"什么真跡?"
"《星月夜》。"駱盛按下頂層按鈕,"MoMA的策展人是我朋友,明天有私人觀展時間。"
宋年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真的可以嗎?"
"嗯。"駱盛嘴角微揚,"但有個條件——今晚必須睡足六小時。我會讓管家檢查。"
這個帶著些許孩子氣的威脅讓宋年笑出聲來。但當他回到自己房間,發(fā)現(xiàn)床頭真的多了個睡眠監(jiān)測手環(huán)時,又忍不住腹誹這個人的控制欲。
深夜,宋年又一次夢見了那場車禍。刺眼的車燈,尖銳的剎車聲,父母扭曲的軀體...他尖叫著醒來,發(fā)現(xiàn)冷汗已經(jīng)浸透睡衣。
通訊器適時亮起:"宋先生?需要幫助嗎?"管家的聲音傳來。
"不...不用。"宋年喘著氣,"駱先生...睡了嗎?"
"書房燈還亮著。要接通嗎?"
宋年猶豫片刻:"不用了。"
但十分鐘后,當他輕手輕腳來到書房門口時,門卻自己開了。駱盛站在門口,防藍光眼鏡后的眼睛略顯疲憊,手里還拿著杯已經(jīng)冷掉的茶。
"睡不著?"他側身讓出通道,"進來吧。"
書房里擺著臺專業(yè)級的天文望遠鏡,正對著落地窗外的夜空。墻上掛著幅未完成的油畫,正是《星月夜》的臨摹作品——但比原作多了些現(xiàn)代元素,像是駱盛自己的創(chuàng)作。
"你會畫畫?"宋年驚訝地走近。
駱盛取下眼鏡揉了揉眉心:"本科雙學位,藝術史和計算機。"他指向望遠鏡,"要不要看真正的土星環(huán)?"
天臺上的風格外冷。駱盛不知從哪變出條羊絨圍巾扔給宋年,自己卻只穿著單薄的襯衫。他熟練地調(diào)整著望遠鏡焦距,側臉在月光下像尊大理石雕像。
"看到了嗎?"他輕聲問。
宋年湊近目鏡,倒吸一口冷氣——土星環(huán)清晰地懸浮在黑暗中,美得不真實。他激動地轉(zhuǎn)身,后腦勺不小心擦過駱盛的下巴。兩人同時僵住,迅速拉開距離。
"該回去了。"駱盛看了眼腕表,"明天要見MoMA的人。"
躺在床上,宋年滿腦子都是望遠鏡里看到的景象。手機突然震動,是駱盛發(fā)來的消息:
「土星環(huán)照片,供你明天臨摹參考?,F(xiàn)在,睡覺。」
附件是張專業(yè)天文攝影,角落里有個模糊的倒影——是駱盛調(diào)試設備的側影。宋年把照片保存到名為"靈感"的文件夾,發(fā)現(xiàn)里面已經(jīng)存了七十多張類似的素材,全都是這兩周駱盛斷斷續(xù)續(xù)發(fā)給他的。
他摩挲著手機屏幕,突然意識到一個可怕的事實:他正在把這個人,一點一點地畫進自己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