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華殿的日子,如同在冰冷的深潭中緩緩下沉。時(shí)間失去了意義,只剩下傷口的鈍痛、湯藥的苦澀,以及無邊無際的死寂。那道厚重的殿門,隔絕了外界的一切喧囂,也隔絕了蕭景琰最后一絲微弱的念想。
???自那日父皇無聲地佇立又離開后,蕭景琰便徹底將自己封閉了起來。他如同一個(gè)精致的、沒有生氣的傀儡,每日只是沉默地接受著治療、服藥、進(jìn)膳。眼神空洞地望著窗外那一方被高墻切割的、灰蒙蒙的天空,對李德全小心翼翼的關(guān)懷也只剩下最簡短的回應(yīng)。
??“沒有父皇?!?/p>
???這句話成了他心底唯一的信條,如同冰冷的咒語,封印著所有可能翻涌的、會(huì)讓他更加痛苦的情緒。恨意被強(qiáng)行壓入骨髓深處,化作一種更加死寂的漠然。身體的傷痛在太醫(yī)的精心調(diào)養(yǎng)下緩慢恢復(fù),肩頭的貫穿傷留下了猙獰的疤痕和左臂難以用力的后患,身后的杖傷也隱隱作痛,提醒著他曾經(jīng)的屈辱。但更深的傷,在看不見的地方,日夜啃噬著他的靈魂。
???李德全憂心如焚,卻無計(jì)可施。他只能更加細(xì)心地照料,將蕓娘那邊悄悄傳遞進(jìn)來的、關(guān)于外面局勢的只言片語(三皇子一黨氣焰更盛,陛下似乎對七皇子徹底不聞不問)小心翼翼地咽下,不敢再刺激蕭景琰分毫。那把染血的匕首,被他用油布包好,藏在了殿內(nèi)最隱秘的角落,如同一個(gè)沉默的、等待時(shí)機(jī)的詛咒。
???這日午后,難得的冬日暖陽透過高窗,在冰冷的地磚上投下幾縷吝嗇的光斑。蕭景琰剛服了藥,靠在床頭閉目養(yǎng)神,臉色依舊蒼白得近乎透明。李德全正輕手輕腳地收拾著藥碗。
???突然,殿外傳來一陣喧嘩!是守衛(wèi)阻攔的聲音,但隨即被一個(gè)年輕、張揚(yáng)、帶著明顯不耐和輕蔑的聲音打斷:
???“放肆!本殿下奉三哥之命,特來探望七弟!爾等也敢阻攔?滾開!”
???這聲音……是四皇子蕭景銘!三皇子蕭景恒一母同胞的親弟弟,素來以三皇子馬首是瞻,性情驕縱跋扈,最是捧高踩低。
???蕭景琰緊閉的眼睫幾不可察地顫動(dòng)了一下,擱在錦被上的手指微微蜷縮。李德全臉色驟變,眼中瞬間充滿了警惕和憤怒。
???殿門被粗暴地推開,帶進(jìn)一股室外的寒意。
???四皇子蕭景銘一身簇新的寶藍(lán)錦袍,頭戴玉冠,身披銀狐裘氅,在一群內(nèi)侍的簇?fù)硐?,趾高氣揚(yáng)地走了進(jìn)來。他年輕俊朗的臉上掛著毫不掩飾的譏諷笑容,目光如同打量一件殘破的器物,肆無忌憚地在蕭景琰身上掃視。
??“喲!七弟,你這凝華殿……好生清靜??!”蕭景銘的聲音帶著夸張的“關(guān)切”,在寂靜的殿內(nèi)顯得格外刺耳。他踱步到床邊,居高臨下地看著床上虛弱蒼白的蕭景琰,嘖嘖搖頭,“瞧瞧這小臉白的,這傷……還沒好利索呢?聽說你可是在鬼門關(guān)走了一遭?嘖嘖嘖,真是福大命大?。 ?/p>
???他身后的內(nèi)侍發(fā)出一陣壓抑的嗤笑聲。
???李德全強(qiáng)忍著怒火,上前一步,躬身行禮:“奴才參見四殿下。七殿下傷勢未愈,需要靜養(yǎng),還請四殿下……”
??“閉嘴!老東西!”蕭景銘不耐煩地?fù)]手打斷,眼神輕蔑地掃過李德全,“本殿下跟七弟說話,輪得到你一個(gè)奴才插嘴?滾一邊去!”
???李德全身體一僵,枯瘦的手在袖中死死攥緊,指甲掐進(jìn)肉里,卻只能低頭退到一旁,渾濁的眼中燃燒著屈辱的火焰。
???蕭景銘這才滿意地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蕭景琰,臉上的笑容更加惡意:“七弟啊,不是四哥說你。你說你……唉!”他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父皇讓你處置個(gè)把老奴,那是看得起你,給你歷練的機(jī)會(huì)!你怎么就……就想不開,往自己身上捅刀子呢?這可真是……懦弱!太懦弱了!難怪父皇說你不堪造就,把你關(guān)在這兒反省!”
???“懦弱”、“不堪造就”、“關(guān)在這兒反省”——每一個(gè)字都像淬了毒的針,精準(zhǔn)地扎在蕭景琰最深的傷口上!他依舊閉著眼,但蒼白的臉頰肌肉卻不受控制地微微抽動(dòng)了一下,擱在錦被上的手攥得更緊,骨節(jié)泛白。
???蕭景銘看著他那副隱忍的樣子,心中更是快意。他故意彎下腰,湊近蕭景琰耳邊,用只有兩人能聽清的聲音,帶著惡毒的嘲弄,低語道:
???“你知道嗎?三哥聽說你自戕沒死成,還被父皇關(guān)了起來,可是‘惋惜’得很呢!他說……像你這種連父皇命令都不敢執(zhí)行、只會(huì)自殘的廢物,活著也是浪費(fèi)糧食,還不如當(dāng)初直接死在柴房里干凈!省得……丟了我們蕭家皇族的臉面!”
轟——!
???蕭景琰只覺得一股冰冷的、帶著血腥味的怒火猛地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所有的漠然、所有的死寂在這一刻被徹底點(diǎn)燃!他猛地睜開眼!
???那雙原本死寂空洞的眼眸,此刻燃燒著駭人的、幾乎要焚毀一切的火焰!那火焰深處,是刻骨的恨意、屈辱和一種瀕臨瘋狂的暴戾!他死死地盯著近在咫尺的蕭景銘那張寫滿惡意的臉,如同盯著一頭不共戴天的仇敵!
???蕭景銘被這突如其來的、如同受傷兇獸般的眼神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但隨即,他為自己這瞬間的退縮感到羞惱,臉色一沉,聲音也拔高了:
??“瞪什么瞪?本殿下說錯(cuò)了嗎?你自己看看你現(xiàn)在這副鬼樣子!”?他伸手指著蕭景琰裹著紗布的肩頭和蒼白虛弱的狀態(tài),語氣更加刻薄,“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連個(gè)老奴都?xì)⒉涣?,還差點(diǎn)把自己弄死!不是廢物是什么?父皇英明神武,怎么會(huì)有你這種……”
???“滾。”
???一個(gè)冰冷得如同九幽寒冰的聲音,從蕭景琰緊咬的齒縫中迸出,打斷了他的話。
???那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殺意和決絕,讓殿內(nèi)瞬間死寂。連蕭景銘身后的內(nèi)侍都噤若寒蟬。
???蕭景銘愣了一下,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說什么?”
???蕭景琰緩緩地、極其艱難地?fù)纹鹨稽c(diǎn)身子,盡管這個(gè)動(dòng)作讓他痛得額頭青筋暴起,冷汗瞬間滲出。他抬起那雙燃燒著地獄之火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冰冷地重復(fù):
??“我、說、滾、出、去?!?/p>
???每一個(gè)字,都像冰棱砸在石板上,帶著玉石俱焚般的決絕!
??“你!”?蕭景銘徹底被激怒了!他堂堂四皇子,竟然被一個(gè)“廢物”、一個(gè)被父皇厭棄的囚徒如此呵斥?!一股邪火直沖腦門!他想也沒想,猛地伸出手,狠狠推向蕭景琰的肩膀——正是那處猙獰的傷口所在!
???“放肆的東西!本殿下今天就替父皇教訓(xùn)教訓(xùn)你這個(gè)不知天高地厚的……”
???“啊——?。?!”
???一聲凄厲到變調(diào)的慘叫,并非來自蕭景琰!
???就在蕭景銘的手即將觸碰到蕭景琰傷口的瞬間,一道枯瘦的身影如同護(hù)崽的瘋虎般猛地?fù)淞松蟻?!是李德全?/p>
???他用盡全力撞開了蕭景銘的手,自己卻因?yàn)橛昧^猛和蕭景銘下意識的反推,踉蹌著重重摔倒在地!后腦勺“咚”的一聲磕在冰冷堅(jiān)硬的金磚地上!
??“李公公!”?蕭景琰目眥欲裂!他再也顧不得自己的傷勢,猛地?fù)湎虼策?,想要去扶李德全,卻牽動(dòng)了全身的傷口,痛得眼前發(fā)黑,直接從床上滾落下來,重重摔在李德全身旁!
??“噗!”?一口鮮血從蕭景琰口中噴出,染紅了身前的地磚。他掙扎著想去查看李德全的情況,卻見老人雙眼緊閉,額角迅速腫起一個(gè)駭人的青紫大包,一縷暗紅的鮮血正從后腦緩緩滲出,染紅了灰白的頭發(fā)和冰冷的地面。
??“李公公!李公公?。 ?蕭景琰嘶聲力竭地喊著,聲音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和絕望!他顫抖著手去探李德全的鼻息,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
??“老東西!活該!”?蕭景銘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了一下,看到地上兩人狼狽凄慘的模樣,尤其是蕭景琰吐血,他眼中閃過一絲慌亂,但隨即被強(qiáng)裝的兇狠掩蓋,“你們……你們這是咎由自取!竟敢襲擊本殿下!等著!本殿下這就去稟報(bào)父皇!”
???他色厲內(nèi)荏地吼著,帶著同樣驚惶的內(nèi)侍,如同躲避瘟疫般,慌慌張張地退出了凝華殿,連那扇沉重的殿門都忘了關(guān)嚴(yán)。刺骨的寒風(fēng)瞬間灌入,卷走了殿內(nèi)最后一絲暖意。
???蕭景琰根本無暇顧及蕭景銘的離去。他趴在冰冷的地上,渾身劇痛,口中滿是血腥味,卻只是死死地、徒勞地用還能動(dòng)的手搖晃著李德全的身體,嘶啞的呼喚聲在空曠死寂的大殿中回蕩,充滿了無盡的悲涼和絕望:
??“李公公……醒醒……你醒醒啊……”
??“別丟下我……別丟下我一個(gè)人……”
??“求求你……醒過來……”
???淚水混合著嘴角的血跡,洶涌而下,在他蒼白如紙的臉上沖出狼狽的溝壑。他看著老人額角不斷滲出的鮮血,感受著他越來越微弱的呼吸,一種比死亡更冰冷的恐懼,徹底攫住了他。
???為什么?
???為什么連這最后一點(diǎn)溫暖……也要被奪走?
???父皇……三哥……四哥……
???你們……好狠的心!
???滔天的恨意,如同被壓抑許久的火山,在這一刻,伴隨著李德全瀕死的慘狀,伴隨著自身被踐踏到塵埃里的屈辱,徹底沖垮了所有理智的堤壩!那冰冷的“沒有父皇”的宣言,被更加瘋狂、更加黑暗的念頭取代!
???他猛地抬起頭,那雙被淚水洗過的眼睛,此刻燃燒著的不再是火焰,而是一種令人心悸的、如同深淵般的黑暗!那黑暗深處,翻涌著刻骨的怨毒和毀滅一切的瘋狂!
???他死死地盯著殿門的方向,盯著四皇子蕭景銘離去的方向,盯著皇宮深處那象征著至高權(quán)力的方向,用盡全身的力氣,從染血的齒縫中,擠出破碎卻如同詛咒般的誓言:
??“蕭景銘……蕭景恒……還有……蕭衍……”
??“你們……都該死!”
??“今日之辱……他日……我蕭景琰……必百倍……奉還!”
??“以血……還血!以命……償命!”
???寒風(fēng)卷著殿外的枯葉,打著旋兒從門縫涌入,拂過他染血的臉頰和冰冷絕望的誓言。凝華殿內(nèi),只剩下少年絕望的悲鳴、老人微弱的呼吸,以及那無聲蔓延的、足以吞噬一切的黑暗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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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子真的沒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