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風(fēng)卷著枯葉撞在殿門上，發(fā)出嗚咽般的聲響。我正對著銅鏡描摹小腹上愈發(fā)清晰的魔紋，忽聞殿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是魔將慌張的稟報：“尊上！天界聯(lián)合妖界余孽，正兵臨城下！”
心口猛地一沉，指尖下意識撫上小腹。魔尊剛安撫好魔域各族，此刻正在北境加固結(jié)界，聽聞消息，怕是要立刻奔赴戰(zhàn)場。
果然，不過半刻鐘，他便掀簾而入。玄色衣袍上已凝起凜冽的殺氣，紫眸掃過我隆起的小腹時，才稍稍柔和了些。“待我擊退他們，便回來陪你待產(chǎn)?！彼┥砦橇宋俏业念~頭，指尖將那支銀簪塞進我手里，“護好自己和孩子?！?/p>
我攥緊銀簪，看著他轉(zhuǎn)身的背影，忽然想起他出征前總愛說的那句“等我”。可這次，他眼底的決絕重得讓我心慌。
戰(zhàn)火蔓延了整整七日。魔域的黑霧遮了天，廝殺聲隔著百里都能聽見。我每日坐在城樓上，望著北境的方向，小腹里的兩個小家伙像是感受到了我的不安，總在夜里踢得我難以入眠。
第八日清晨，黑霧散去，傳來魔兵歡呼的聲響。我扶著侍女的手站起來，看見那道熟悉的玄色身影穿過城門，正一步步朝我走來。
心剛落回原處，卻在看清他眼神的瞬間，從頭涼到腳。
他眼底的紫依舊濃郁，卻沒了往日的溫柔，只剩一片冰封的漠然。路過我身邊時，連腳步都沒停，仿佛我只是殿外一株無關(guān)緊要的曼珠沙華。
“尊上……”我下意識喚他，聲音發(fā)顫。
他終于轉(zhuǎn)頭，目光落在我小腹上，像在看一件陌生的物件，語氣冷得像淬了冰：“礙事?！?/p>
我踉蹌著后退，險些摔倒。這不是他，絕不是我的魔尊。他從不會用這樣的眼神看我，更不會說“礙事”這兩個字。
更讓我如墜冰窟的是，他身后跟著個穿素白紗裙的女子，眉眼間帶著怯怯的笑意，手里攥著塊與我頸間相似的龍紋玉佩——只是那玉佩上的“靈”字，被磨得模糊不清。
“這位便是仙子吧？”那女子柔柔開口，聲音里帶著刻意的親昵，“我叫素影，是尊上在戰(zhàn)場上救下的，他說……以后讓我留在魔宮陪他?！?/p>
我猛地抬頭看向他，想問“這是怎么回事”，想問“你忘了我們的孩子”，想問“你昨夜還在夢里說會護著我們”，可所有的話都堵在喉嚨里，只剩渾身冰冷的顫抖。
他瞥了素影一眼，雖依舊冷淡，卻沒反駁，只對身后的魔將吩咐：“把她帶去西殿，沒有我的命令，不許出來?！?/p>
“西殿？”我失聲喊道，那是當(dāng)年關(guān)押犯人的地方，陰冷潮濕，根本不適合養(yǎng)胎，“你明知我……”
“聒噪。”他冷冷打斷，轉(zhuǎn)身便走，玄色衣袍掃過地面，帶起一陣寒意。素影朝我得意地笑了笑，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后，袖口露出的手腕上，竟戴著串與我丟失的那串一模一樣的血玉珠串。
被侍女扶回西殿時，我才發(fā)現(xiàn)這里連床像樣的被褥都沒有。小腹里的小家伙像是感受到了我的委屈，突然劇烈地踢打起來，疼得我彎下腰。
透過窗欞，我看見他陪著素影在庭院里散步，看見他接過素影遞來的茶，看見他指尖撫過素影發(fā)間的動作——那些曾獨屬于我的溫柔，如今全給了另一個人。
夜深時，小腹的墜痛感越來越強。我蜷縮在冰冷的榻上，攥著那支銀簪，忽然想起他出征前的眼神。那時他眼底除了殺氣，分明還藏著一絲決絕的痛苦，像在做什么艱難的抉擇。
他不是變了，他是……被什么東西困住了。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殿門忽然被推開。他站在門口，逆著月光，臉色在陰影里看不真切。我下意識往后縮了縮，卻看見他指尖凝出的黑霧里，藏著顆溫?zé)岬哪恫?，正顫顫巍巍地朝我遞來。
可下一秒，他像是被什么控制住般，猛地收回手，眼底閃過一絲掙扎，隨即又被冰冷覆蓋?！鞍卜贮c?！彼麃G下這句話，轉(zhuǎn)身消失在夜色里，只留那株凝露草落在地上，被他的靴底碾得粉碎。
我捂住嘴，強忍著沒哭出聲。小腹里的兩個小家伙輕輕動了動，像是在安慰我。
不管你是誰，不管你把他怎么了，我都會等他回來。等我的魔尊，那個會把我護在懷里、會對著我的小腹溫柔說話、會說“我的嬌嬌越發(fā)嗜睡了”的他，回來。
西殿的寒氣像針，扎得骨頭縫都疼。我蜷在榻上，看著小腹上淡金色的魔紋日漸黯淡，心里那點僥幸被一點點啃噬干凈。素影每日都會來“探望”，端來的湯藥總帶著股異樣的甜香，我借口孕吐厲害，次次都偷偷倒掉。
這日她又來了，手里捧著碗燕窩，笑得眉眼彎彎：“姐姐懷著身孕辛苦，這是尊上特意讓膳房燉的，說是補身子?！?/p>
我瞥了眼她身后——往常跟著的侍女今日沒在，廊下卻隱約有黑影晃動。心頭一緊，剛要開口推辭，她已端著碗湊過來，語氣帶著不容拒絕的強硬：“姐姐總不喝，是信不過我，還是信不過尊上？”
正僵持著，小腹突然傳來一陣尖銳的疼。我臉色驟變，下意識按住肚子，才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袖管里沾了些白色粉末——是昨夜她“不小心”撞進我懷里時，悄悄蹭上的。
“你在里面放了什么？”我聲音發(fā)顫，冷汗瞬間浸濕了中衣。
素影臉上的笑意終于裂開，露出猙獰的底色：“自然是能讓你安分的東西。仙魔混血本就不該存在，尊上現(xiàn)在心里只有我，留著你們也是礙眼！”
她伸手來灌我燕窩，我掙扎著打翻碗，碎瓷片濺了滿地。劇痛從小腹蔓延開來，帶著溫?zé)岬囊后w往下淌，我眼前發(fā)黑，卻死死抓住她的手腕：“你以為……他真的信你嗎？”
“不信我？”她冷笑，“他現(xiàn)在連看都不看你一眼，昨日還親手為我戴上了這枚玉簪呢！”她晃了晃發(fā)間的銀簪——那是他當(dāng)年送我的定情之物，竟被他隨手給了別人。
心口的疼比小腹更甚。我蜷縮在地上，看著血流染紅裙擺，意識漸漸模糊?；秀遍g，聽見殿門被撞開的巨響，聽見素影驚慌的尖叫，聽見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帶著怒意響起：“誰讓你動她的？”
是他。
我費力地睜開眼，看見他站在血泊邊，玄色衣袍被風(fēng)吹得獵獵作響。他眼底的冰寒比北境的雪更甚，卻在看清我身下的血跡時，驟然碎裂，露出一絲慌亂。
素影撲過去拽他的衣袍，哭道：“尊上！是她自己不小心摔倒的，不關(guān)我的事！這孽種本就不該留……”
“閉嘴！”他猛地甩開她，聲音冷得像淬了毒的刀，“即使不愛她，也不能這么做！”
這句話像道驚雷，炸得我渾身一顫。原來他什么都知道，知道素影的算計，知道我的委屈，只是……不愛了。
他蹲下身，指尖懸在我小腹上方，遲遲沒敢落下，紫眸里翻涌著我看不懂的痛苦?！斑€能……保住嗎？”他聲音發(fā)啞，像在問我，又像在問自己。
小腹里的兩個小家伙忽然輕輕動了一下，微弱得像風(fēng)中殘燭。我攥住他的手腕，血順著他的袖口往下淌，與他腕間那道舊傷上的疤痕融為一體?！熬人麄儭竽恪?/p>
他瞳孔驟縮，像是被這聲“求你”刺中。黑霧突然從他掌心爆發(fā)，瞬間將我裹住，那熟悉的暖意涌遍全身，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灼熱。
“尊上！不可！”素影尖叫著撲過來，“用你的心頭血救她，你會修為盡廢的！”
他沒回頭，只是將更多的魔氣渡給我，聲音低得像嘆息：“閉嘴?！?/p>
暖意漸漸穩(wěn)住了小腹的墜痛，血流也慢了下來。我望著他緊繃的側(cè)臉，忽然看見他耳后泛起的紅——是魔氣透支的征兆。他明明可以不管的，明明說了“不愛”，卻還是……
“為什么……”我氣若游絲。
他閉上眼，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片陰影，再睜開時，眼底的冰寒里竟藏著一絲破碎的溫柔，像極了從前的他?！耙驗椤彼D了頓，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他們是我的孩子?！?/p>
素影見他動了真格，竟從袖中摸出把匕首，直刺我的心口：“我得不到的，你也別想得到！”
匕首刺穿黑霧的瞬間，被他反手掐住手腕?！翱磥砹糁?，確實礙事?！彼讣庖粩Q，骨骼碎裂的脆響里，素影的慘叫聲戛然而止。
他沒再看地上的尸體，只是將我打橫抱起。懷里的溫度燙得驚人，我埋在他頸間，聞著那熟悉的冷香，忽然明白——那句“即使不愛”，不過是他困住自己的枷鎖。
回寢殿的路上，他忽然低頭，在我耳邊啞聲說：“別死?！?/p>
我想點頭，卻被涌上來的血腥味嗆得咳嗽。小腹里的動靜越來越弱，可他渡來的魔氣卻越來越暖，像要將自己的性命，分一半給我和孩子。
原來有些愛，就算被封印在冰冷的外殼下，也會在絕境里，燙得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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