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辭寒十九歲這年,正領(lǐng)著人在江南清剿叛黨余孽,卻在收到暗衛(wèi)傳信的當晚,就換了身玄衣,單騎,奔回了京城。信上只四個字:“寧遇小險”。
彼時楚昭寧十七歲,剛過了生辰,性子里那點藏不住的鮮活,像初夏西蓮池里剛冒頭的新蕊,怯生生的,偏又帶著股子水靈勁兒。
他到紫禁城時,恰逢三更,月華如水,淌過琉璃瓦,在宮墻上鋪了層薄霜。燕辭寒足尖一點,悄無聲息落在翊坤宮的飛檐上,就見窗內(nèi)燭火搖曳,映出個正對著銅鏡發(fā)呆的纖細影子。
他屈指彈了彈窗欞,學了聲夜梟叫。窗“吱呀”開了道縫,楚昭寧探出頭來,鬢邊那支珍珠步搖隨著動作輕輕晃,細碎的光落在她鼻尖上。“是你?”她眼睛一亮,像見了糖的孩子,忙把他往里頭拽,“剛處理完那些刺客?”
“一群三腳貓,”燕辭寒閃身進屋,順手帶上門,指尖還沾著城外夜露的涼,卻先替她理了理微亂的鬢發(fā),“我們西蓮似的小主子,沒被嚇著吧?”
她臉頰微紅,嗔怪地拍開他的手:“胡說什么,我才不怕。”話雖如此,攥著他衣袖的手指卻微微發(fā)緊——方才刺客破窗時,她確實攥著母親留下的那半塊玉佩,在妝奩后縮了好一陣子。
燕辭寒低笑,從懷里摸出個油紙包,打開時飄出甜香:“御膳房新做的杏仁酥,偷來給你壓驚。”
她接過油紙包,指尖觸到他掌心的薄繭,那是常年握劍磨出的痕跡。去年上元節(jié),也是這雙手,牽著她翻過宮墻,穿過熙攘的燈市。那時她舉著盞兔子燈,看他用兩指夾著枚銅錢,在猜謎攤前逗那賣燈的老漢,眉眼間帶著江湖人特有的不羈,卻在她被人群擠到時,穩(wěn)穩(wěn)將她護在懷里。
“對了,”楚昭寧咬了口杏仁酥,忽然想起什么,從妝奩里取出張疊得整齊的紙,“你讓我查的那些密探名單,我借著整理父皇書房的機會找到了些線索?!?/p>
燕辭寒接過紙,就著燭光細看。她湊過來,發(fā)間的蘭花香混著杏仁酥的甜,輕輕拂過他耳畔?!斑@個衛(wèi)指揮使,前幾日還向我打聽外祖父的舊部?!彼讣恻c在紙上某個名字,指甲修剪得圓潤,透著淡淡的粉。
他目光落在她指尖,忽然按住那只手。她手背上有塊淡紅的印子,是方才躲刺客時蹭到的。“怎么這么不小心?”他語氣里帶了點自己都未察覺的緊,從腰間解下水囊,倒出點烈酒,用指腹蘸了,輕輕按在那處紅印上。
楚昭寧瑟縮了一下,卻沒抽回手。燭火在他睫毛上投下淺淺的影,他神情專注,倒不像平日里那個總愛逗她的江湖盟主,反倒像……像怕碰碎珍寶的人。
“其實,”她小聲說,“每次你在,我就不怎么怕了。”
燕辭寒動作一頓,抬眼時,正撞進她清澈的眸子里,那里面映著燭火,也映著他的影子。他忽然低笑,松開她的手,用指節(jié)敲了敲她的額頭:“小沒良心的,合著我就是你的護身符?”
她被敲得縮了縮脖子,卻笑得眉眼彎彎:“嗯!江湖第一厲害的護身符!”
窗外的月光悄悄移過窗欞,落在兩人交握的紙上。燕辭寒看著她沾了點酥皮的唇角,忽然覺得,比起江湖霸業(yè)、陳年舊案,此刻這檐下的燭火,這帶著甜香的笑靨,倒更像他奔波半生,想要尋的那點安穩(wěn)。
他總說她是“小麻煩”,卻不知從何時起,護著這麻煩,成了他行走江湖最扎實的理由。就像此刻,他悄悄將那枚藏在袖中的平安符塞進她妝奩深處,符上的朱砂,是他特意去城外大慈恩寺求的,據(jù)說最護佑身不由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