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樹葉子綠透時,雜貨鋪來了個二十出頭的姑娘,扎著馬尾,說是師范大學的,來做社會實踐。
“阿姨,您這店開多久了?”她掏出筆記本。
“兩年?!蔽覓咧衽_。
“那您以前干啥?”
“工廠擰螺絲,工地搬磚,擺過地攤?!?/p>
她筆尖頓了頓:“沒上大學,遺憾不?”
我瞅著門口的樹:“年輕時想過,現(xiàn)在不想了?!?/p>
“為啥?”
“樹不也一年年發(fā)芽落葉,沒見它跟誰比?!蔽艺f。
她哦了聲,記了幾筆就走了。
入夏,林然抱來個西瓜:“趙琳去南方找她哥了,在餐館端盤子。”
“嗯。”我切著瓜。
“趙鵬還在老家躲債,債主沒影了?!彼兄希昂煤玫募?,散了?!?/p>
我擦著桌子:“繩子不結實,遲早斷。”
秋末,那姑娘又來了,帶了袋栗子:“阿姨,我論文拿獎了,謝謝您上次的話?!?/p>
“跟我無關,你自己寫得好?!?/p>
她笑:“您說‘日子跟樹似的’,老師說有生活氣?!?/p>
我看著她,沒說話。
冬天暖氣壞了,我裹著棉襖守店。傍晚進來個穿軍大衣的老頭:“來瓶二鍋頭?!?/p>
他付了錢,站在門口看雪:“二十多年前也下這么大的雪,我在教育局看門,見個姑娘哭著要找領導,攥著半張撕碎的通知書。”
我抬頭:“您是?”
“老鄭,以前看門的。鄭局是我侄子,當年那事我看見了,沒敢說?!彼嗫诰?,“來跟你說聲對不住。”
他鞠了躬,走進雪里。
關店時,雪踩在腳下咯吱響,路燈照得雪亮堂堂的。
第二年開春,我把雜貨鋪盤了。年紀大了,熬不住。
林然幫我收拾:“以后干啥?”
“回鄉(xiāng)下種種菜?!蔽野阎耵せb箱,“王大娘讓我?guī)退N地?!?/p>
搬回鄉(xiāng)下那天,車過老槐樹,見底下新栽了棵樹苗,王大娘說:“趙琳臨走栽的,說替她媽賠不是。”
我沒說話。
鄉(xiāng)下日子慢,早上聽雞叫,晚上看星星。種了半畝青菜,吃不完送鄰居。
王大娘湊過來:“以前覺得你苦,現(xiàn)在看你倒自在?!?/p>
我擇著菜:“苦過,才知道不苦是啥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