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后的三公主府，被一場夜雨洗得愈發(fā)清爽。庭院里的繡球開得正盛，紫的、藍的、粉的，簇?fù)碓谇嗍迓放?，像鋪了條斑斕的錦緞。連廊下新搭的紫藤花架也綴滿了垂墜的花串，風(fēng)一吹，便落了滿地淡紫色的星子。

陳芊芊站在月洞門前，看著張嬤嬤指揮下人往涼亭與水榭間鋪設(shè)紅毯，繡著纏枝蓮紋樣的軟緞在陽光下泛著微光?！案鞲奶佣妓统鋈チ耍俊彼p聲問，指尖拂過廊柱上懸掛的琉璃燈——那是仿照江南樣式新制的，燈罩上繪著《百鳥朝鳳》圖。

“回公主，”張嬤嬤笑著展開燙金帖子，“長公主、太子妃、攝政王妃的帖子一早便送了；還有丞相夫人、御史大夫家的幾位小姐，連平日里深居簡出的榮安大長公主府也回了‘必到’呢?！?/p>

這次的賞花宴，是陳芊芊回府后首次以“三公主”身份正式設(shè)宴。她特意讓謝晉行備下江南運來的珍稀花種，又從御花園移栽了數(shù)株綠萼梅與西府海棠，將府邸裝點得兼具皇家氣派與江南雅致。更重要的是，她想借此讓京中貴女們看看：如今的三公主府，不僅有親人庇護，更有足以匹配身份的體面。

“公主，您瞧這花鈿可還合心意？”侍女捧來鎏金托盤，里面是新制的赤金點翠步搖與珍珠花鈿。陳芊芊從中挑了支嵌著淡粉碧璽的蝴蝶釵，簪在鬢邊：“不必太繁復(fù)，素雅些便好。”

正說著，謝晉行帶著曉曉從花園跑來。曉曉穿著月白色蹙金繡紗裙，發(fā)間簪著朵剛摘的白蘭花，手里卻攥著把木劍——正是攝政王送的那柄桃木小劍?！澳镉H，爹爹說今日有好多漂亮阿姨來！”她仰著小臉，眼睛亮晶晶的，“我可以給她們看我的蝴蝶風(fēng)箏嗎？”

“自然可以?！敝x晉行替女兒理了理裙擺，目光落在陳芊芊身上，“方才在府門遇見丞相夫人，她說特意帶了令愛新繡的《鴛鴦戲水》圖，想請你指點?！?/p>

陳芊芊微微頷首，轉(zhuǎn)身對張嬤嬤道：“吩咐小廚房，按單子上的點心再備些水晶桂花糕與玫瑰茯苓膏，榮安大長公主喜食甜膩，需得格外精致些?！?/p>

巳時三刻，賓客陸續(xù)抵達。長公主陳景寧攜著太子妃李氏先行入門，二人皆是一身正色宮裝，長公主腕間的羊脂玉鐲與太子妃發(fā)間的赤金銜珠鳳釵相映成輝。緊隨其后的是攝政王妃蘇氏，她偏愛素色，一襲月白緙絲旗袍更襯得氣質(zhì)溫婉，手中還提著個食盒：“知道公主喜食江南茶點，特意讓家廚做了些松仁豆沙酥?！?/p>

榮安大長公主由侍女?dāng)v扶著走進來，雖已年近花甲，頭上的九鳳朝陽釵卻依舊璀璨，她環(huán)視庭院，頷首道：“芊芊這院子拾掇得不錯，比當(dāng)年你母后生你時住的‘?dāng)堅麻w’還要雅致幾分?！?/p>

一時間，水榭與涼亭間衣香鬢影交錯。丞相千金林婉兮捧著繡繃向陳芊芊請教針法，御史大夫家的雙生女則圍著曉曉逗弄她的蝴蝶風(fēng)箏，連素來與陳芊芊有舊怨的吏部尚書夫人，也帶著女兒上前寒暄，言語間滿是熱絡(luò)。

謝晉行立在廊下，看著妻子周旋于貴女之間。她今日穿了件藕荷色蹙金雙繡纏枝蓮紋宮裝，烏發(fā)松松挽成垂掛髻，僅用一支赤金點翠步搖固定，雖無過多珠翠，卻難掩眉宇間的從容氣度。陽光透過紫藤花架落在她身上，連眼角眉梢的笑意都帶著金枝玉葉的矜貴——那是他在陋巷初見時，從未見過的光彩。

“謝將軍，”長公主端著茶盞走近，“芊芊如今這般模樣，倒真有幾分當(dāng)年長公主的風(fēng)采了?！?/p>

謝晉行望向陳芊芊，見她正低頭替曉曉整理被風(fēng)吹亂的發(fā)絲，眼底的溫柔幾乎要溢出來：“是她自己掙來的體面?！?/p>

申時末，宴席移至水榭。陳芊芊親自為榮安大長公主布菜，又特意給林婉兮夾了塊她贊過的玫瑰茯苓膏。席間，有人提起前幾日許世鎂流放的消息，眾人皆默契地避開話頭，轉(zhuǎn)而討論起新到的蘇繡紋樣與西域進貢的香料。

曉曉吃飽了點心，拉著謝晉行去放蝴蝶風(fēng)箏。風(fēng)箏乘著風(fēng)扶搖直上，她咯咯的笑聲混著賓客的談笑聲，驚起了池塘里的錦鯉。陳芊芊倚在水榭欄桿上，看著女兒在草地上奔跑的身影，又望向不遠處含笑望著她的謝晉行，忽然覺得，這場宴席不僅是為了昭示身份，更是為了告訴自己：那些匍匐在泥沼里的日子，真的過去了。

夕陽西下時，賓客漸次告辭。榮安大長公主臨走前握著陳芊芊的手，低聲道：“好孩子，以后有事便來找姑祖母，別再像從前那般硬撐?！遍L公主與太子妃也再三叮囑她好生休養(yǎng)，改日再請她過府小聚。

送走最后一位客人，陳芊芊站在府門前，看著暮色漸濃的庭院。繡球花在晚風(fēng)中散發(fā)著甜香，琉璃燈次第亮起，將整個三公主府映得如同白晝。

“在想什么？”謝晉行走到她身邊，將一件外衫披在她肩上。

陳芊芊搖搖頭，唇角揚起一抹釋然的笑：“在想，這滿院的花，總算沒白種?！?/p>

是啊，風(fēng)雨洗盡鉛華，如今的三公主府，終于能以最從容的姿態(tài)，迎接著屬于她們的、繁花似錦的未來。而那些曾試圖踐踏她的人，早已消失在塵埃里，再也無法撼動她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