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已經(jīng)放了很多天，新年和春節(jié)的腳步隨之而來。

這幾天，謝燼陽經(jīng)常來林硯舟家里給他講題或者出門，林硯舟覺得，這人好像真的在很認(rèn)真地追他。

只是他還是覺得，需要時間。

最近林強他們都沒回家，所以現(xiàn)在林硯舟躺在沙發(fā)上打游戲，沒管那么多。

又輸?shù)粢话延螒蛑?，他有些不耐煩地放下手機，卻被消息打斷。

Jinyang：舟哥，我來你家給你講講題？

林硯舟正想回復(fù)“你來吧”，突然，大門被用力地打開。

一個走路不怎么穩(wěn)的中年男人晃了進來，走路輕飄飄的，眼神迷離不清，一臉胡子，手里還拿著一個啤酒瓶子，嘴里不知道在嘀咕什么。

是林強。

林硯舟皺了皺眉，純粹地不想謝燼陽見到他，低頭迅速回了個“別來了”，之后起身掃了幾眼林強，就有些不自在地回了房間。

誰知道那人跟發(fā)瘋似的沖上來扯住林硯舟的領(lǐng)口，嘴里難聞的味道隨著大吼散出來，林硯舟快被熏得干嘔。

“媽的……老子哪里不好！全他媽是潑婦?。?！”

林硯舟卻習(xí)慣般拉下他的手，只當(dāng)他在發(fā)泄。

意料外的是，林強握緊了手里的啤酒瓶，喝掉最后一點，提著林硯舟的衣領(lǐng)對著他的頭頂直接砸了下去，而后瓶子脫手碎了一地。

酒瓶子碎在地上的時候彈起來割破了林硯舟的腳腕，尖銳的刺痛感讓他腳一軟，坐在了地上。

林硯舟被打得怔愣地坐在地上，身上還有幾滴酒，空氣里彌漫著廉價酒精和汗臭混合的刺鼻氣味。

下一秒太陽穴就傳來鉆心的劇痛，像是有無數(shù)只蜜蜂鉆進顱腔。

空氣靜了幾秒。

林硯舟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林強，似乎沒料到他會動手。

眼前的景象模糊起來，林強猙獰的表情變成一道道光斑，罵罵咧咧的聲音也已經(jīng)不在清晰，像是隔著什么東西傳來，在耳邊徘徊。

他眨了兩下眼睛，眼前的景象短暫的清晰起來，而后又模糊起來。

勉強能看清之后，他沒說一句話，站起來就把林強摁在地上用拳頭打了幾下，每次用力揮打，仿佛都消耗掉一部分意識，漸漸的沒了力氣。

林強被他摁著打，發(fā)出一聲聲慘叫，卻還在嚷嚷：“林強你個沒媽的，他媽以為我不敢跟你動手是吧？！”

林硯舟聽到這句話，眼底暗了下去，卻沒回一句話，也許是沒力氣了。

他在軟軟揮過一個無力的拳頭后，踢了那人兩腳，眼前的景象又一次糊在一起。

林強抹了抹鼻子附近的血，爬起來給了林硯舟一巴掌。

干脆利落，沒有一點猶豫。

嘴里還大聲罵著什么，林硯舟已經(jīng)來不及聽清，帶著僅剩的意識，暈了過去。

他嘴角掛著血，腳腕和其他地方都有傷。

媽，你之前也受這種苦嗎。

他覺得好笑般，甚至?xí)灹诉€扯了扯嘴角。

他暈倒前一秒，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闖了進來，最后聽到的是林強的怒吼。

“出去就他媽別回來！”

再醒來，已經(jīng)是第二天。

他躺在一個舒服的大床上，柔軟的枕頭和柔和的一縷暖陽，好像什么都沒發(fā)生。

謝燼陽坐在床邊，眉毛擰得有點緊，似乎是看見他醒來才稍微好點。

謝燼陽溫柔的眸子盯著他，眼底是藏不住的擔(dān)憂。

剛剛他看見“別來了”就覺得不對，以往他來林硯舟頂多說他兩句，還是會同意，有的時候甚至不用問，默認(rèn)可以來，但是這次只是很直接的三個字，很反常。

他毫不猶豫地趕來，就看見林硯舟暈倒在地上。

林硯舟沒等他開口，也沒問他什么時候來的，為什么來，頭還暈著，只是以一種有些虛弱的聲音，仿佛下意識般地說：“謝燼陽，你不用追了，我喜歡你，你以后……別來了?！?/p>

謝燼陽的眸色卻沉了下去，沒多高興：“你經(jīng)常被打嗎？”

“沒有，今天是第一次，以前最多說我兩句?！绷殖幹勖銖娮饋恚謴?fù)了一點，“你別來了?！?/p>

謝燼陽把他拉進懷里，懷中的溫度傳到那人的臉上，又是熟悉的，沐浴露的味道。

“嗯，因為我追到了。”

此時，一個人在客廳目睹了一切。

是段媛。

剛段媛本來也是想再試著能不能看看林硯舟過的怎么樣，卻看見那樣一幕。

她出于本能地想沖上去保護林硯舟，卻被另一個孩子攔住。

——謝燼陽。

她就這么有些吃驚地看著那個孩子兩三下打倒了林強，抱著林硯舟就要走。

“這位同學(xué)，你是…?”

“謝燼陽。”那人匆匆回答。

“謝謝你幫他，我是他媽媽段媛，去我家讓他休息會吧?！?/p>

“好。”

家里沒別人，也是段媛自己的房子。

“硯舟，你好點兒了嗎？”段媛緩緩走進房間，關(guān)心地看著他。

林硯舟知道自己剛腦子一熱的發(fā)言被她看在眼里，有些心虛：“嗯。”

段媛笑著開口：“沒事，媽不是什么封建的人，你……”

“幸福平安就好?！?/p>

林硯舟愣了幾秒。

段媛她……

過的好嗎，幸福嗎，到底為什么不早點離開那個傻逼……

“媽對不起你?！?/p>

段媛有些突兀地道了句歉。

謝燼陽知道，這個話題他還是不要聽比較好，于是起身離開了房間。

房間里只剩下母子倆。

“舟舟，有些事，你很好奇吧？”段媛眼里泛著淚光。

“……嗯?！?/p>

“其實，你爸爸和我是娃娃親?！?/p>

林硯舟沒說話，眼里有一絲詫異。

“我們雙方家長…都是為了利益?！倍捂卵凵癜档氯ィ拖骂^，“我想著，完成任務(wù)就走，林強卻逼我留下來。我更想拼盡全力逃脫那里，可是，生下你，我猶豫了。”

她靜靜地抬眸看了會林硯舟，眼底是不盡的溫柔。

“你張開小手，一字一句地喊媽媽，晚上我被林強打，回房間后看到的是你快樂的笑臉，我覺得，挨打也沒什么了?！?/p>

“但是…那一次林強好像是下了死手?！?/p>

“媽對不起你，我還是走了?！?/p>

“媽嘗試過以各種方式來把你奪走，但是林強連門都沒給我?！?/p>

“我偷偷地在一中門口看你，在電視上看你們打聯(lián)賽，看你受了傷，想沖進電視為你辯解，卻看見……”

“有一群人，他們也很愛你，在臺上臺下，關(guān)心著你?！?/p>

“他們補上了我這份缺失的愛。看著你學(xué)會自己承擔(dān)很多事，我說不上來的難受?！?/p>

“你承受了太多這個年紀(jì)不該承受的?！?/p>

林硯舟還是云淡風(fēng)輕地笑著，只是眼眶被淚水打濕。

“給媽一個機會，讓媽再愛你幾年，在看你幸福幾年。”

段媛留下一滴淚，在她漂亮的臉上劃過。

“跟媽住，好不好？”

林硯舟忍了忍淚水。

“好，媽。”

段媛抱住林硯舟，哽咽地說：

“舟舟，有很多人愛著你?！?/p>

中午謝燼陽被段媛留下來吃飯，林硯舟下午想去林強那里把東西搬過來，謝燼陽不放心，于是執(zhí)意要跟著去。

段媛叮囑他們有事就打電話，就放他們?nèi)チ恕?/p>

而且她覺得，謝燼陽這孩子，越看越喜歡。

但是……

林硯舟和謝燼陽全程沒有說一句話。

林硯舟覺得，大概是自己受到的刺激太大，才會說出“我喜歡你”這種話。

說實話，他還是猶豫不決。

他知道，謝燼陽很愛他，也知道了父母間沒有愛的糟糕感情是因為娃娃親。

但是他還是在猶豫。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喜歡上了謝燼陽。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開始進行一種類似試探的把戲。

從小，他就對戀愛和感情嗤之以鼻。

他害怕不穩(wěn)定，害怕不安心。

說出那種話，他覺得，自己是瘋了。

他勉強能感受到，自己的本意是為了讓謝燼陽別再來，萬一他因為要來找自己，被林強打傷……

但是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在段媛這里了，說不通了。

又是這樣，自己和自己鬧別扭。

也許，躲一躲就糊弄過去了。

等我再想想，再猶豫一會……

轉(zhuǎn)眼已經(jīng)到了林強家樓下。

林硯舟大步走進電梯間，謝燼陽跟著上了電梯。

他能看出來，林硯舟有些心不在焉，不知道在想什么。

好像是意識到什么之后，他有些不爽地瞇了瞇眼睛。

電梯門開，林硯舟沒有一絲猶豫地推門進去。

林強正坐在沙發(fā)上玩手機，見他來了，瞪了他一眼。

林硯舟身上還帶著沒完全好的傷，嘴角破了一塊，都出自林強之手。

或者林強之腳。

林硯舟大步走進房間，拎起平時去宿舍用的行李箱，干脆利落地打開拉鏈把一些有的沒的全裝進去。

謝燼陽回瞪了林強一眼，松弛的眼皮看人時有點警告的意味，把林強嘴里職責(zé)的話憋了回去。

他想起昨天這個男孩干凈利落地掄了他幾拳，手上的力道不輕不重，剛好把他打趴又沒出大事。

他有些心有余悸地收回視線，心虛地在手機上點來點去。

謝燼陽見他沒有要動手動嘴的意思，樣子懶散地靠在房間門框上等林硯舟。

他瞥見林硯舟打開書桌抽屜取出一盒又一盒藥物，看著都是那種廉價的小牌藥，有口服的，還有外用的。最里面是幾包創(chuàng)可貼和涂藥用的棉簽。

他看著林硯舟有些瘦的背影，皺了皺眉。

林硯舟不慌不忙地收好衣服，冷靜地放好各種藥，最后把目光放在那頂寫著Z的帽子上。

他停頓了短暫的一下，就把帽子塞進箱子。

等全部裝好后，他有些艱難地扯上拉鏈，頭也不回地離開。

謝燼陽也沒多停頓，跟在后面還關(guān)上了大門。

林強看著他們的背影，咬了咬牙。

兩個人回去的時候，也沒說一句話。

直到到了段媛家樓下。

“跟阿姨說一聲，我回去了?！敝x燼陽神色淡淡的，是平常對別人的那種表情，看不出什么情緒，“還有，舟哥?！?/p>

“下次頭不暈了再說喜歡這種話?！?/p>

林硯舟的表情有些驚訝，聽他講話。

“不然我會當(dāng)真的?！?/p>

說完，謝燼陽在夕陽之中離開，只留下一個背影。

殘陽掛在天邊，像晚秋枯黃了的樹葉，無精打采。

林硯舟不得不承認(rèn)，謝燼陽了解自己已經(jīng)到了可怕的地步。

他都不知道什么時候流露出了一丁點這種奇怪別扭的情緒。

卻被謝燼陽發(fā)現(xiàn)了。

他知道自己是在試探，或是說懷疑，謝燼陽的真心和愛。

這種事情被他察覺到之后呢。

他會怎么想。

覺得我是個騙子吧。

一個不值得被信任，也不值得被愛的騙子。

他大概不會再來了，也不會再追了。

謝燼陽的背影漸漸模糊在殘陽下，和無數(shù)個腦海中的背影堆疊。

明明趕走了，怎么還有點不開心。

八九月的太陽，再熱烈，也會有落下的那一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