濕冷的霧氣纏繞著倫敦東區(qū)鵝卵石街道的縫隙,像亡魂不甘散去的嘆息
遺心齋沉重的橡木門在左航推開時只發(fā)出極輕微的呻吟,仿佛怕驚擾了沉睡的物事
門楣上方,一塊被歲月侵蝕得字跡模糊的銅牌上,隱約可見纏繞著荊棘的心形浮雕
店內(nèi)光線昏沉,僅靠幾盞鑲嵌在黃銅燭臺里的煤氣燈照明??諝饫飶浡惸昴玖?、舊紙張、上光蠟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類似鐵銹混合著干燥花瓣的奇異氣味
那是時間與死亡精心調(diào)制的香水
玻璃柜和深色木架上,沉默地陳列著維多利亞時代的遺物:鑲嵌發(fā)絲的哀悼首飾、象牙微雕、蒙塵的星象儀、表情凝固的陶瓷娃娃……每一件都像封存著一個欲言又止的秘密
左航,一個眉宇間帶著揮之不去的陰郁與探尋意味的年輕男人,他的腳步在厚重的波斯地毯上近乎無聲
他并非漫無目的,目光銳利地掃過一件件物品,似乎在尋找什么特定的東西
最終,他在店鋪最深處,一個獨立陳列的桃花心木玻璃柜前,停下了腳步
這個柜子與其他不同,沒有過多的雕飾,顯得格外肅穆
深色的天鵝絨襯墊上,擺放著七個大小一致的球形玻璃標(biāo)本瓶,瓶身厚重,折射著昏黃的煤氣燈光,透出一種冰冷的、非生命的光澤
瓶內(nèi)盛滿了略顯渾濁的福爾馬林溶液,浸泡著七顆形態(tài)各異、顏色深淺不一的人類心臟標(biāo)本
它們靜靜地懸浮著,像七顆被強行按下了暫停鍵的生命核心
標(biāo)簽是泛黃的手工紙,用褪色的墨水書寫著拉丁文編號和日期
左航的目光,如同被無形的線牽引,精準(zhǔn)地落在了第七顆心臟上
那顆心臟看起來相對“新鮮”,肌肉紋理在溶液中清晰可辨,呈現(xiàn)一種死寂的暗紅色
它沒有其他幾顆心臟那種歷經(jīng)歲月的干癟或鈣化,仿佛主人離世并不太久,標(biāo)簽上的日期也印證了這一點
就在左航凝視的瞬間,異變陡生
那顆第七號心臟標(biāo)本瓶內(nèi),原本靜止的渾濁液體,突然毫無征兆地沸騰了一下
不是物理加熱的劇烈翻滾,更像是從心臟內(nèi)部猛地竄出一串細(xì)密的氣泡,迅速上升、破裂,攪動了溶液
這詭異的動態(tài)在死寂的標(biāo)本瓶里顯得格外驚悚
緊接著,左航感到自己胸腔深處猛地一悸,不是驚嚇,而是一種深沉的、帶著冰冷回音的同步感
他自己的心跳聲,在寂靜中被無限放大
咚……咚……咚……
沉重、緩慢,帶著一種不祥的粘滯感
更讓他血液幾乎凍結(jié)的是,他清晰地“聽”到,或者說“感覺”到,從那厚厚的玻璃瓶壁后,傳來了另一道完全一致的、沉悶而粘滯的心跳聲
咚……咚……咚……
兩個心跳,在此刻,在昏暗的遺心齋深處,完美地重疊了
左航下意識地后退半步,呼吸停滯,一股寒意從脊椎直沖頭頂,他死死盯著那顆第七號心臟,瓶內(nèi)的液體似乎隨著這同步的心跳,泛起了細(xì)微的漣漪
心臟本身…那暗紅的肌肉組織,似乎極其微弱地收縮了一下?還是僅僅是光線在他驚駭?shù)囊暰W(wǎng)膜上制造的幻覺?
藺幽“它認(rèn)得你?!?/p>
一個清冷、平靜,沒有一絲波瀾的女聲突兀地在左航身后響起,像冰棱輕輕敲擊在寂靜的湖面
左航猛地轉(zhuǎn)身,心臟因這突如其來的聲音而狂跳起來,瞬間打破了那詭異恐怖的同步
一個女人無聲無息地站在陰影與光亮的交界處。她穿著墨綠色的絲絨長裙,身形纖細(xì),烏黑的長發(fā)一絲不茍地盤在腦后,露出蒼白而優(yōu)美的脖頸
她的面容在昏暗光線下顯得輪廓分明,一雙眼睛尤其引人注目——深邃的黑色,如同最深的古井,沉靜得沒有一絲光亮反射,也看不出任何情緒
她站在那里,仿佛本身就是這間古董店的一部分,一件最神秘、最完美的藏品
藺幽。遺心齋的主人。
她的目光平靜地越過左航,落在那第七顆心臟標(biāo)本瓶上,聲音依舊平穩(wěn)無波,卻像帶著某種冰冷的穿透力
藺幽“或者說,你認(rèn)得它?!?/p>
藺幽“左航先生?!?/p>
左航強行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試圖找回自己的聲音
左航“藺老板?你……認(rèn)識我?”
藺幽沒有直接回答。她緩步向前,步履輕盈得仿佛沒有重量,停在玻璃柜旁,她的指尖并未觸碰冰冷的玻璃,只是懸停在那第七個標(biāo)本瓶上方一寸的地方
瓶內(nèi),那顆剛剛“躁動”過的心臟,此刻又恢復(fù)了死寂的懸浮狀態(tài),仿佛剛才的一切都只是左航的噩夢
藺幽“遺心齋的藏品,都有故事?!?/p>
藺幽開口,聲音低柔,卻字字清晰
藺幽“尤其這‘七竅玲瓏’系列”
藺幽“它們傾聽過最熾熱的情感,也承載著最冰冷的終結(jié)?!?/p>
她的目光終于轉(zhuǎn)向左航,那雙黑瞳深不見底
藺幽“第七顆,編號‘Vespera’?!?/p>
藺幽“拉丁語,意為‘晚星’?!?/p>
藺幽“它是最后加入的成員,也最為……敏感?!?/p>
藺幽“它不喜歡被打擾,除非...”
她頓了頓,目光如有實質(zhì)般落在左航的胸口,仿佛能穿透衣物和皮肉,直視他仍在急促跳動的心臟
藺幽“除非,它感應(yīng)到了‘故人’的氣息”
藺幽“或者,感應(yīng)到了與它‘同頻’的...”
藺幽“死亡回響”
幽的聲音沒有絲毫起伏,卻讓左航感覺室內(nèi)的溫度又下降了幾分
藺幽“左航先生,你為何而來?”
藺幽“是為了尋找一件舊物,還是為了確認(rèn)一個……”
藺幽“你早已知道,卻不愿面對的真相?”
煤氣燈的火苗在她深黑的瞳孔里跳躍,像兩點幽冷的鬼火。福爾馬林溶液在標(biāo)本瓶里折射出詭異的光斑,映在藺幽蒼白的面容上,也映在左航驟然失色的臉上
那句被印在古怪封面上的箴言,毫無征兆地浮現(xiàn)在左航混亂的腦海中:
BRIEF IS LIFE. BUT LOVE IS LONG.
生命短暫,愛卻永恒
在這充滿死亡氣息的遺心齋里,這句關(guān)于“永恒之愛”的宣言,此刻聽起來,竟像一句最惡毒的詛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