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鳴把盛夏拉得漫長時，林溪第一次在圖書館三樓的窗臺邊見到陳硯。

他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藍白校服，袖口卷到小臂，露出一截清瘦的手腕。陽光透過百葉窗斜斜切在他身上，睫毛在鼻梁投下淺影，正低頭用紅筆在物理題冊上勾劃。桌角放著半瓶橘子味汽水，玻璃瓶壁凝著水珠，順著桌沿往下滑，在木紋上洇出一小片濕痕。

林溪抱著懷里的畫冊往后退了半步，帆布鞋底蹭過地面的聲響驚動了他。陳硯抬頭時，她正慌里慌張地把畫夾往身后藏，卻沒留意夾頁里掉出一張速寫——畫的正是剛才他低頭解題的模樣，鉛筆線條在陽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澤。

“畫得不錯?！彼麖澭鼡炱甬嫾?，指尖不經意擦過她的手背，像被晚風掃過般輕癢。林溪的臉騰地紅了，搶過畫紙塞進畫冊，轉身要走時，聽見他在身后笑：“我叫陳硯，高二（3）班的?！?/p>

后來她總在圖書館遇見他。有時他在做數學卷子，筆尖劃過紙張沙沙作響；有時靠在椅背上閉目養(yǎng)神，校服領口沾著點籃球場的草屑。林溪會選斜對角的位置坐下，假裝翻著畫冊，余光卻總不由自主地飄向他。

九月運動會那天，林溪抱著相機在跑道邊拍照，忽然被人撞得一個趔趄，相機差點脫手。一只手穩(wěn)穩(wěn)托住她的手肘，陳硯的聲音帶著跑完八百米的微喘：“小心點。”

他額前的碎發(fā)被汗水打濕，貼在飽滿的額頭上，白T恤后背洇出深色的汗痕。林溪盯著他滾動的喉結，聽見自己的心跳蓋過了廣播里的加油聲。

“給。”他從口袋里摸出顆橘子糖，糖紙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剛才看你拍了很久，手都抖了?！?/p>

林溪剝開糖紙塞進嘴里，酸甜的滋味在舌尖炸開時，陳硯已經跑回了班級隊伍。她舉起相機，鏡頭里的少年正回頭看她，嘴角彎起的弧度比糖還甜。

深秋的傍晚開始降溫，林溪值日鎖教室門時，發(fā)現陳硯還在座位上寫題。窗外的梧桐葉被風吹得嘩啦響，她猶豫著敲了敲桌沿：“要鎖門了。”

他抬頭時眼里還帶著點解題的迷茫，隨即合上本子笑：“等我五分鐘?！?/p>

兩人并肩走在空蕩的走廊里，腳步聲被拉得很長。下樓梯時林溪踩空了一級，陳硯伸手扶住她的腰，掌心的溫度透過毛衣滲進來。到了校門口，他忽然從書包里拿出個保溫杯：“我媽煮的姜茶，你剛才好像嚇著了，喝點暖的?！?/p>

水汽模糊了眼鏡片，林溪捧著溫熱的杯子，看著他轉身跑向馬路對面的公交站，校服外套的衣角在風里揚起。

跨年夜的煙火在夜空炸開時，林溪收到陳硯的消息：“圖書館窗臺的臘梅開了，明天一起去看嗎？”

她裹緊圍巾往樓下跑，遠遠看見路燈下的少年捧著本物理書，腳邊放著兩串糖葫蘆?？匆娝齺恚哑渲幸淮f過來，山楂上的糖衣在燈光下晶瑩剔透：“剛學了道難題，想講給你聽?！?/p>

其實那天他講了什么，林溪大多沒聽清。只記得冬夜的風很冷，他說話時呼出的白氣，和糖葫蘆的酸甜，還有偶爾飄落在他發(fā)梢的雪花。

后來很多個夏天過去，林溪總會想起那個橘子味的午后。少年低頭解題的側影，和他遞過來的糖，是青春里最明亮的光，像夏天夜晚的那絲絲涼意，溫柔地吹過漫長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