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術聯(lián)考報名截止的前一天，林溪的畫具袋第一次空了半截。她攥著皺巴巴的報名表站在畫室門口，指腹把“報名費：800元”那行字蹭得發(fā)毛，像揉碎的枯葉。

早上媽媽紅著眼圈把存折推給她時，塑料封面還帶著淚漬：“廠里裁員，你爸……暫時拿不出這筆錢了?！北渖系拇刨N掉了兩顆，露出后面斑駁的墻，像幅沒畫完的素描。

“林溪？”陳硯抱著畫板從里面出來，看到她發(fā)白的臉，筆尖的炭灰抖落在地，“怎么不進去？”

她慌忙把報名表往身后藏，畫具袋里的顏料管撞出輕響，是昨天剛擠好的鈦白，還沒來得及用。“沒……沒事，有點不舒服?！痹捯魟偮洌驈┠系鹬]點燃的煙從樓梯口晃過來，黑色連帽衫的帽子歪在肩上，看到她手里的半截報名表，眉骨挑了挑。

“報不上名？”他的聲音帶著點煙盒的澀，指尖把煙卷捏得變了形，“錢的事？”

林溪的眼眶突然發(fā)燙，轉身想走，手腕卻被陳硯輕輕攥住。他的掌心很涼，帶著鉛筆末的粗糙：“我這里有?！彼麖男７诖锾统鰝€牛皮紙信封，邊角磨得發(fā)毛，“是攢了半年的競賽獎金，本來想……買套新的物理實驗器材?！?/p>

信封上用鉛筆寫著“省賽獎金”，字跡清雋，和他算題時的筆跡如出一轍。林溪的指尖觸到信封里厚厚的紙鈔，像觸到團滾燙的火，慌忙推回去：“不行，這是你的獎金?！?/p>

“拿著?！标惓幍氖譀]松，耳尖泛著紅，“你比我更需要它?！?/p>

沈彥南忽然嗤笑一聲，從后褲袋摸出個黑色錢包，拉鏈上掛著枚銀色骷髏頭吊墜，和他的唇釘一樣晃眼。他抽出幾張紅鈔往林溪懷里塞，動作帶著點不耐煩的硬：“小爺我最近贏了場賭球，這點錢不算什么?！扁n票上還帶著淡淡的煙草味，像他身上的氣息。

“我不要……”林溪的眼淚終于掉下來，砸在畫具袋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痕，“我可以去打工，周末發(fā)傳單，晚上去餐廳洗盤子……”

“傻不傻？”沈彥南的聲音突然軟了些，指尖笨拙地想幫她擦眼淚，手到半空又收了回去，轉而把錢包里的錢全倒出來，“聯(lián)考比打工重要，你要是考砸了，以后誰給我畫眼睛？”

陳硯把牛皮紙信封塞進她的畫具袋，拉鏈拉到一半又停下，往里塞了支新的炭筆：“這支筆好用，我試過?！彼氖种覆溥^她的手背，帶著點小心翼翼的暖。

林溪看著散落的鈔票和那個磨毛的信封，突然想起上周去陳硯家補習時，他書桌上擺著的舊臺燈——燈罩裂了道縫，用膠帶粘了又粘；想起沈彥南總穿那件洗得發(fā)白的連帽衫，卻在她畫具袋破了個洞時，默默塞給她個新的帆布包，上面印著梵高的《星空》。

“夠了……”她哽咽著把錢分成兩份，往兩人手里塞，“報名費我自己能湊，這些錢……我會還的。”

沈彥南把錢又推回來，指腹擦過她沾著淚痕的臉頰，涼絲絲的：“欠著吧，等你成了大畫家，給我畫張全身像抵債?！?/p>

陳硯沒說話，只是把信封往她口袋里塞得更深，然后彎腰撿起她掉在地上的報名表，用指尖把褶皺一點點捋平：“我?guī)湍闳竺?，你先進去練速寫，下午要講構圖技巧。”

畫室里的石膏像在陽光下投出長長的影，林溪握著那支新炭筆站在畫架前，筆尖的炭灰落在紙上，暈開片淺灰。她忽然想起沈彥南錢包里露出的半截住院繳費單，收款人是“沈奶奶”；想起陳硯總把食堂的肉包省給她，說自己不喜歡吃肉。

窗外的梧桐葉被風吹得沙沙響，像在替她數(shù)著沒說出口的謝。林溪蘸了點赭石顏料，在速寫本的角落畫了兩只交握的手，一只骨節(jié)分明帶著薄繭，一只指尖纏著圈紗布——那是沈彥南昨天打球擦傷的，也是陳硯剛才攥著她手腕的那只。

顏料慢慢干透，像層透明的膜，裹著點澀，又帶著點甜。她知道，有些心意不用算清，就像這張沒畫完的速寫，留白處全是比鈔票更重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