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遲到的獵手
莎依拉號的指揮艙里彌漫著一股焦糊味。布魯諾盯著儀表盤，指關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剛才輪機艙的過載警報差點把他嚇破膽，現在航速只能維持在10節(jié)，比預定時間晚了整整四十分鐘。
“艇長，阿伽門農號剛才發(fā)出了戰(zhàn)斗信號，他們擊中了‘德意志’號！”通訊兵舉著電報，聲音里帶著激動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埋怨。
布魯諾的臉頰發(fā)燙。出發(fā)前他堅持要給指揮艙的黃銅扶手鍍新的鉻層，結果工人不小心把金屬碎屑掉進了輪機齒輪箱，現在潛艇像個哮喘病人一樣喘著粗氣。他瞥了一眼旁邊的大副，這位參加過敦刻爾克撤退的老兵正用眼角余光瞥他，那眼神像在看一個不懂事的孩子。
“讓輪機長再檢查一次，必須把航速提起來?！辈剪斨Z盡量讓語氣顯得威嚴，但聲音卻有些發(fā)飄?？诖锏膽驯眄阎吖牵赣H的信還在里面：“別跟粗人置氣，我的小布魯諾，只要平安帶回戰(zhàn)績就行。”可現在，他連敵人的影子都沒見到。
“聲吶發(fā)現爆炸聲，位置在西北方向8海里，是深水炸彈！”聲吶兵突然喊道，“阿伽門農號可能被驅逐艦咬住了！”
布魯諾的心猛地一沉。他雖然看不起克拉克那套“老兵規(guī)矩”，但也知道在深海里被驅逐艦盯上意味著什么?！稗D向030度，全速前進！”他拍著控制臺，“告訴輪機長，要是十分鐘內達不到15節(jié)，我就把他扔去喂魚！”
潛艇突然加速，艙壁傳來劇烈的震動，像是隨時會散架。布魯諾踉蹌了一下，扶住旁邊的潛望鏡桿——這根桿子是他特意讓工匠刻上家族紋章的，現在卻被他攥得滿是汗?jié)n。他想起父親在出發(fā)前的話：“貴族的榮耀不在于血統(tǒng)，而在于關鍵時刻的決斷?！笨涩F在，他的決斷就是讓潛艇冒著散架的風險狂奔。
“聲吶報告，‘德意志’號的螺旋槳噪音消失了！”聲吶兵的聲音帶著震驚，“它沉了？”
“不，是徹底停了?！贝蟾蓖蝗婚_口，他的聲音低沉而冷靜，“阿伽門農號肯定打中了它的動力艙，現在它成了活靶子。”
布魯諾松了口氣，剛想說話，聲吶兵又喊起來：“左舷5海里發(fā)現高速螺旋槳，兩艘驅逐艦！是Z32和Z34，它們在搜索阿伽門農號！”
指揮艙里瞬間安靜下來。布魯諾看著海圖，Z級驅逐艦的反潛半徑在海圖上被紅筆畫出一個圈，阿伽門農號就在圈子中央。他突然想起克拉克在碼頭說的話：“潛艇的優(yōu)勢是隱蔽，不是速度?！笨涩F在，他唯一的優(yōu)勢就是敵人還沒發(fā)現他。
“下潛至30米，關閉主動聲吶，保持靜默航行?！辈剪斨Z的聲音突然變得沉穩(wěn)，連他自己都有些驚訝，“繞到Z34的右后方，那里是它的聲吶盲區(qū)。”
大副愣了一下，隨即露出一絲贊許的表情，立刻傳達命令。潛艇緩緩下潛，艙內的燈光調至最暗，只有儀表盤的綠光在眾人臉上跳動。布魯諾走到聲吶臺前，戴上耳機——里面?zhèn)鱽鞿驅逐艦的螺旋槳聲，尖銳而急促，像一群狂吠的獵犬。
“阿伽門農號的位置？”他低聲問。
“在Z32左前方2海里，他們好像在下潛規(guī)避?！甭晠缺钢聊簧系囊粋€微弱信號，“深水炸彈還在炸，不過距離越來越遠了。”
布魯諾盯著屏幕，Z34正在轉向，它的航線剛好經過莎依拉號前方。一個瘋狂的念頭突然冒出來——他可以偷襲這艘驅逐艦，就算遲到了，至少能撈個戰(zhàn)績?！棒~雷艙準備，一號和三號魚雷管裝填，瞄準Z34的艦艉。”他的聲音有些發(fā)顫，但握著潛望鏡的手很穩(wěn)。
“艇長，我們距離太近了，只有1.5海里！”大副低聲勸阻，“Z級驅逐艦的反應速度很快，一旦 miss，我們就會被盯上！”
布魯諾沒理會。他想起在威尼斯貴族晚宴上，那些老家伙嘲笑斯卡納家族只有商船沒有戰(zhàn)艦的眼神；想起父親把家族徽章別在他制服上時沉重的表情。“距離1海里，航速18節(jié)，航向穩(wěn)定。”他報出數據，手指懸在發(fā)射按鈕上，“發(fā)射！”
兩枚魚雷帶著氣泡射向黑暗，潛艇因為后坐力微微震動。布魯諾死死盯著潛望鏡，心臟狂跳——這是他第一次實戰(zhàn)發(fā)射魚雷，比在海軍學院的模擬器上緊張一萬倍。
突然，遠處的海面上爆起兩道水柱，緊接著傳來沉悶的爆炸聲。聲吶屏幕上Z34的信號猛地一跳，然后開始不規(guī)則地晃動。“命中了！我們擊中了它的螺旋槳！”聲吶兵興奮地大喊，“它在打轉，失去動力了！”
指揮艙里爆發(fā)出低低的歡呼。布魯諾靠在艙壁上，長長地舒了口氣，后背已經被冷汗浸濕。他剛想說話，聲吶兵卻突然臉色煞白：“Z32轉向了！它發(fā)現我們了！正在高速沖過來！”
“下潛至50米，右滿舵，全速撤離！”布魯諾大喊，剛才的興奮瞬間被恐懼取代。潛艇劇烈傾斜，艙內的工具包掉在地上，發(fā)出哐當的響聲。他抓住潛望鏡，最后看了一眼海面——Z32的艦艏切開波浪，反潛火箭發(fā)射器正在轉動。
“深水炸彈來了！”有人大喊。
劇烈的爆炸從艇艉傳來，潛艇像被一只巨手狠狠搖晃。布魯諾被甩到地上，額頭撞在儀表盤上，鮮血立刻流了下來。他掙扎著爬起來，看見大副正對著通訊器大喊：“阿伽門農號！請求支援！我們被Z32盯上了！”
通訊器里傳來克拉克沙啞的聲音，帶著明顯的喘息：“貴族老爺，你終于舍得來了？Z32交給我，你趕緊滾遠點，別在這兒添亂！”
緊接著，聲吶屏幕上出現一個快速移動的信號，是阿伽門農號！它從Z32的側后方沖了出來，兩枚魚雷在海面上劃出白色的軌跡。布魯諾看著潛望鏡，親眼目睹Z32的艦體中部炸開巨大的火球，濃煙沖天而起。
“阿伽門農號擊沉了Z32！”聲吶兵的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慶幸。
布魯諾抹了把額頭的血，血滴在锃亮的黃銅扶手上，暈開一朵暗紅色的花。他突然覺得這雕花扶手無比可笑，在真正的戰(zhàn)爭面前，所有的鍍金和紋章都不堪一擊。
“向阿伽門農號發(fā)信號，感謝支援?！辈剪斨Z的聲音有些沙啞，“然后設定返航航線，我們……該回去修潛艇了。”
指揮艙里一片安靜，只有輪機的喘息聲。布魯諾看著窗外幽暗的海水，第一次意識到，大海不在乎你是不是貴族，它只在乎你能不能活下去。而他，差點連活下去的機會都弄丟了。遠處，阿伽門農號的信號燈在黑暗中閃爍，像一個老兵在無聲地嘲笑他這個遲到的獵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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