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白的燈光在地板上投下清晰的格子,林硯之盯著自己映在瓷磚上的影子,那影子被貨架切割得支離破碎,像極了他此刻混沌的神經(jīng)。第三罐冰咖啡的罐身凝著細密的水珠,順著指縫往下淌,在袖口洇出深色的痕跡,和打印機油墨的味道混在一起,成了這幾天揮之不去的氣息。
沈倦的聲音突然響起時,他指尖的咖啡罐差點脫手。轉(zhuǎn)頭的瞬間,視線先落在對方纏著紅繩的手腕上——紅繩磨得發(fā)亮,尾端系著顆小小的銀色鈴鐺,被衣袖蓋住大半,只露出個閃著冷光的邊角。加熱柜里的蘿卜浮在褐色的湯里,氣泡咕嘟咕嘟往上冒,把暖黃的光暈攪得微微發(fā)顫。
后腰撞在貨架的瞬間,林硯之聽見自己喉嚨里發(fā)出一聲悶響。薯片滾落的聲音在寂靜的便利店里格外刺耳,像串急促的鼓點。他彎腰去撿時,鼻尖差點碰到對方低垂的帽檐,那一瞬間,他聞到了雨的味道,混著點松節(jié)油的淡香,從對方身上漫過來。
兩只手在半空中相觸時,林硯之打了個輕顫。沈倦的指尖確實涼,帶著點潮濕的水汽,煙草味很淡,像是被雨水洗過,只剩下點若有似無的澀。他看著那只手迅速收回去,袖口滑落,露出一小截蒼白的手腕,紅繩上的銀鈴輕輕晃了晃,沒發(fā)出聲音。
沈倦笑的時候,帽檐動了動,林硯之瞥見他嘴角的弧度,很輕,像被風吹起的紙角。他說住在隔壁巷的老樓時,林硯之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雨幕里的青磚屋頂像塊被泡得發(fā)脹的海綿,隱約能看見某扇窗里透出的昏黃燈光,在雨里暈成團毛茸茸的光。
“設計院的都愛熬大夜?!鄙蚓氲闹讣庠谟彤嬒等齻€字上頓了頓,指腹蹭過凹凸的字體,“上次幫畫廊送畫,路過你們樓下,凌晨四點還亮著半棟樓的燈,像艘沒靠岸的船?!?/p>
林硯之捏著薯片袋的手指緊了緊。海苔味的氣息從密封袋里透出來,混著冷柜的寒氣,奇異地壓下了咖啡的苦澀。他看著沈倦掃碼時抬起的手腕,紅繩隨著動作輕輕晃動,突然意識到自己確實沒看清對方的臉——帽檐壓得太低,光線又暗,只能看見下頜線的輪廓,像被雨水沖刷過的石雕,利落又帶著點冷硬。
沖鋒衣背后的海鷗在燈光下看得更清楚了。原本該是純白的翅膀被雨水泡得發(fā)沉,暈成一片模糊的灰,只有翅膀尖還留著點倔強的白,像被人不小心潑了墨,又匆匆擦過。沈倦推門的瞬間,風卷著雨絲撲進來,林硯之打了個噴嚏,才發(fā)現(xiàn)便利店的空調(diào)原來這么冷。
“熱牛奶比咖啡管用?!鄙蚓氲穆曇艄谟昀?,有點發(fā)飄。他抬手把帽檐往上推了推,林硯之終于看清他眉骨的輪廓,很高,眼窩陷在陰影里,像藏著片沒被照亮的海。雨絲落在他睫毛上,他沒眨眼,就那么看著林硯之,直到玻璃門在他身后緩緩合上,把那句沒說完的話關(guān)在了門外。
林硯之站在原地,聽著冷柜壓縮機的嗡鳴重新占滿耳朵。掌心的冰咖啡已經(jīng)徹底化了,冰涼的水順著手臂往下流,滲進襯衫里,激得他打了個哆嗦。貨架上的薯片袋還在輕輕晃動,海苔的咸香漫在空氣里,和剛才那點煙草味、松節(jié)油味混在一起,成了沈倦留下的唯一痕跡。
他走到窗邊,看著沈倦的身影在雨幕里越來越小。沖鋒衣背后的海鷗隨著腳步起伏,像在灰色的浪里掙扎著飛。直到那身影拐進巷口,被青磚老樓的影子吞沒,林硯之才低頭看了看手里的薯片袋,又摸了摸口袋里的員工卡。樓下販賣機的位置在腦海里浮現(xiàn)出來,玻璃門里亮著暖黃的光,像座更小的孤島。
冷白的燈光依舊把便利店切成兩半,外面是暴雨的喧囂,里面是逐漸平靜的呼吸聲。林硯之把第三罐冰咖啡扔進垃圾桶,聽見空罐撞擊桶壁的脆響,在這凌晨三點的孤島上,像聲輕描淡寫的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