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蟬聲在熱浪里嘶鳴，攪得人心浮氣躁。高二二班班的后門被一股蠻力撞開，門板撞在墻上，發(fā)出“哐當”一聲巨響，教室里嗡嗡的議論瞬間停止，死寂一片。

　　幾十道目光，帶著驚疑和毫不掩飾的探究，齊刷刷釘在門口那個逆光的身影上

　　龐白

　　這個名字像一陳風(fēng)，在短短一天之內(nèi)，就吹遍了整個年級。昨天才轉(zhuǎn)學(xué)過來，下午就在籃球場后面的死角，把高三那個吵著要立棍的校霸揍得鼻青臉腫。傳聞里，他下手又黑又狠，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整個過程快得像一陣裹著冰碴子的邪風(fēng)。

　　此刻，邪風(fēng)本人就站在門口，沒什么表情地掃視著。下巴微抬鼻梁高挺，向下掃人一股不可一世的氣質(zhì)，臉上還帶著淺淺的倦意。額頭上有小塊青紫，是昨天的“戰(zhàn)績”

　　龐白邁開長腿，徑直走到最后一排靠窗的座位。兩個桌子并排一個桌洞里面堆著很干凈筆記和書只不過是因為被扔的隨意有些已經(jīng)壓出褶皺了，而罪魁禍首龐白拉開旁邊的那把椅子，動作談不上粗暴，卻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占有感，刺耳的摩擦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他把自己摔進椅子里，椅背發(fā)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呻吟。他往后一靠，兩條長腿隨意地往前伸開，幾乎要絆到前排同學(xué)椅子腿。然后他合上眼皮，仿佛周圍的空氣、那些粘稠的視線，都與他無關(guān)。

　　陽光透過玻璃窗，慷慨地潑灑在他身上，給他棱角分明的側(cè)臉鍍上一層毛茸茸的金邊，卻化不開他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冷硬。

　　空氣凝滯了幾秒，隨即，壓低的議論像被捅了窩的馬蜂，嗡地一下重新炸開。

　　“看見沒？真坐那兒了！”

　　“靠，路修遠的位置他也敢占？昨天人沒來，今天……”

　　“噓！小聲點！你找死??？趙磊那臉腫得跟豬頭似的你沒看見？”

　　“趙磊也確實活該……本來就是他先找茬的”

　　“選哥回來有好戲看咯……”

　　嗡嗡聲在龐白的耳膜上撞來撞去，像一群煩人的蒼蠅。他眉頭擰得更緊，干脆把臉側(cè)向墻壁，只留給教室一個線條冷硬的后腦勺。

　　……無聊，這個新學(xué)校，和以前的任何一個地方，似乎也沒什么不同。唯一的區(qū)別，大概就是這個靠窗的位置，陽光很好，很安靜。

　　直到第二天上午物理課，那份刻意的安靜才被打破。

　　“報告”

　　教室門被輕輕推開，幾乎沒有發(fā)出聲音。但一股無形的氣場還是讓講臺上正唾沫橫飛的物理老師頓了一下，也讓后排幾個一直偷偷瞄著那個“孤島”的學(xué)生猛地轉(zhuǎn)回了頭。

　　路修遠來了

　　他安靜地走進來，像一道無聲的影子滑過過道。身上是熨帖得一絲不茍的夏季校服，白襯衫的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顆，膚色很白顯得整個人冷冷的但偏偏又有那種少年未褪去的稚氣。細碎的黑色劉海搭在額前，遮住一點眉骨，只留下高挺的鼻梁和微微上揚的眼睛。他徑直走向那個靠窗的位置

　　教室里異常安靜，只剩下物理老師粉筆劃過黑板的沙沙聲，還有后排幾個學(xué)生壓抑不住的、倒抽冷氣的聲音。所有人的目光都粘在龐白身上，又帶著點畏懼地瞟向那個趴在桌上、睡得正沉的入侵者。

　　路修遠在桌邊站定。他的位置，此刻正被一個陌生的、散發(fā)著強烈侵占氣息的身體占據(jù)著。那人趴著，臉埋在臂彎里，只能看見一頭被陽光曬得發(fā)亮的黑發(fā)，桌面上空空如也，只有那人壓著的手臂。

　　路修遠的目光掃過那個沉睡的后腦勺，然后落在他自己空空如也的桌肚——里面原本整齊碼放的書本，此刻被胡亂地塞在旁邊屬于龐白的、那個同樣嶄新的桌肚里，擠擠挨挨，邊角都翹了起來。路修遠的臉涌起一絲不易察覺冷意。他沒有說話，只是將手里那瓶剛從自動販賣機里滾出來的冰鎮(zhèn)礦泉水，瓶身還凝結(jié)著細密冰涼的水珠，瓶口向下。

　　澄澈、冰冷的水流，毫無預(yù)兆地傾瀉而下，精準地澆在江燼濃密的黑發(fā)上，迅速洇開一片深色，然后沿著他線條凌厲的脖頸，一路蜿蜒，滲進T恤的領(lǐng)口。

　　“嘶——！”

　　巨大的涼意如同電流瞬間擊穿混沌的睡意，龐白猛地彈了起來，動作大得差點帶翻椅子。他甩了甩濕透的頭發(fā)，水珠四濺，幾滴甚至飛到了前排同學(xué)的后頸上，惹來一聲低低的驚呼。他抬起手狠狠抹了一把臉，濕漉漉的睫毛下，那雙驟然睜開的眼睛里，燃燒著被強行拽出睡眠的暴怒和戾氣，像被踩了尾巴的兇獸。

　　“操！誰他媽……”吼聲沖口而出，卻在看清眼前人的瞬間，硬生生卡在了喉嚨里。

　　陽光透過窗戶，落在那人身上。路修遠就站在一步之外，身形清瘦挺拔。他微微垂著眼睫，手里捏著那個已經(jīng)倒空的礦泉水瓶，他的眼睛中清晰地映出龐白此刻濕透的、暴怒的狼狽樣子。那眼神里沒有害怕，沒有挑釁，只有一種純粹的、上位者的高傲

　　“滾開”路修遠開口，聲音輕的只有兩人能聽到，卻帶著一種冰錐般的穿透力，清晰地鉆進龐白嗡嗡作響的耳朵里，“我的位置。”

　　龐白胸口那股被澆醒的邪火和被冒犯的暴怒猛地一撞，燒得他太陽穴突突直跳。他舔了舔后槽牙，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軀瞬間帶來強烈的壓迫感，陰影幾乎將路修遠整個籠罩進去。他逼近一步，距離近得能看清他冷白皮膚下淡青色的血管，近得能感受到對方身上那股拒人千里的寒意。

　　他咬著牙，整要發(fā)作，就在這時，教室門口傳來一聲刻意的咳嗽。班主任老張不知何時已經(jīng)站在了那里，手里端著保溫杯，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教室里針落可聞，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在老張和那兩位劍拔弩張的主角之間來回逡巡。

　　“干什么呢！”老張的聲音帶著慣常的威嚴，打破了凝固的空氣，“把教室當自己家了，你倆都給我站起來！”他審視二人一下，把目光停在了秉學(xué)兼優(yōu)，性格溫和的路修遠身上“路修遠，怎么回事？你來說說”路修遠垂了下眼睛，抬頭時換上了一種恰好平和的語氣“老師沒什么，我回來時發(fā)現(xiàn)同學(xué)坐在我的位置上睡著了，可能是不小心打擾他了”

　　老張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龐白“？”

　　“剛來就鬧騰！精力這么旺盛，怎么不用在學(xué)習(xí)上，他走到兩人旁邊，視線在路修遠的臉上停了停，又轉(zhuǎn)向一臉桀驁不馴的龐白，重重嘆了口氣，帶著一種“只能這樣了”的無奈。

　　“正好，”老張用保溫杯點了點路修遠旁邊那個一直空著的、屬于龐白的座位，“龐白，你以后就坐這兒。路修遠，”他轉(zhuǎn)向路修遠，語氣帶上了一點安撫的語氣，“你是年級第一，成績穩(wěn)，帶帶新同學(xué)。龐白剛來，學(xué)習(xí)上有什么跟不上的，你照顧一下?！?/p>

　　龐白的眉毛瞬間擰成了死結(jié)。讓他跟這個冷冰冰、裝模作樣一肚子壞水的家伙同桌？還要被他“帶”？他幾乎能想象以后的日子會有多窒息。

　　他剛想開口，一句“誰他媽要他帶”已經(jīng)沖到了嘴邊。

　　路修遠卻先他一步開口了“沒問題，張老師”

　　龐白“？”

　　老張欣慰的拍了拍路修遠“那就這么定了”

　　龐白也不說話了，他帶著琢磨的目光看著路修遠，這人什么鬼，翻臉比翻書還快

　　老張說完，背著手，端著保溫杯，踱回了講臺，仿佛完成了一件棘手又不得不做的任務(wù)。

　　路修遠先落座靠在窗邊，有條不紊地整理自己的書籍，再碰到那個被壓出褶的英語書后，眉毛微不可查的蹙了蹙

　　龐白坐在陸修遠身邊，拎起自己的T恤下擺擦著額頭上的冰水，邊擦邊和路修遠說話“新同桌，脾氣這么大？”

　　路修遠頭也沒抬“看你不太清醒，幫你降降溫”

　　龐白抬眼，看見身邊這個清冷挺拔的身影被陽光勾勒出柔和的光暈，要擱別人這樣，龐白現(xiàn)在早一拳揍上去了，不知為什么面對這個男孩居然有一種耐心

　　他開口“你叫什么名字啊”

　　路修遠這才看他，嘴角微微掛笑“關(guān)你屁事”

　　龐白…

　　我靠他媽的這么拽

　　龐白也不生氣，順手拿起路修遠桌子上的一個筆記本，干脆利落的把封皮撕下來，然后把剩下的殘骸扔回陸修遠的桌面

　　路修遠冷漠帶著些怒意的眼神看著他

　　龐白笑了“這就生氣了？別啊，我就想認識一下，老師不是說同學(xué)之間互幫互助，讓你帶帶我嘛”龐白莫名加重老師這個詞，效果也很顯而易見，路修遠側(cè)頭不在理他

　　龐白沒想到告老師這個威脅居然在高中還有用，他越想越覺得他這同桌挺有意思，龐白拿起看著手中端正的路修遠三個字，他晃了晃“名字起的挺君子，可惜是個偽君子”

　　路修遠冷哼一聲“龐白好到哪去，也是，你話是挺多的適合演旁白”

　　龐白佯裝驚喜“你都知道我名字了，這么關(guān)心我嗎，以后多多關(guān)照了啊新同桌”

　　路修遠沒回話，自顧自的低頭翻閱著書籍，龐白心情看起來蠻不錯，椅子微微后仰，把路修遠寫的那張紙條夾進物理書里，又看了一會兒，萌生了一個想法

　　我要不要去教練字

　　“好了！下課”老張整理了下教案，臨走前又警告性看了一眼龐白，龐白玩劣的聳了聳肩

　　幾乎是大課間鈴聲落下的瞬間，原本安靜的教室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猛地炸開，小姐妹之間聚在一起聊天，男孩們也相互招呼著打球，只是還有三三兩兩的人偶爾會往龐白和路修遠這邊瞟

　　一個留著比板寸長一點發(fā)型的男孩，站在后門向里張望“路修遠！打球去不”

　　路修遠抬頭看了眼薛朗，站起身合上物理書，就在他邁步的瞬間，龐白的椅子似乎是無意的，又似乎是刻意的向后伸出了一小截

　　路修遠動作一頓，垂在兩側(cè)的手微微攥緊，幾秒鐘死寂的對峙，空氣沉重的能擰出水來

　　最后，路修遠猛地抬腳，以一種幾乎粗暴的方式往前踢了一下龐白的椅子，頭也不回的出門了

　　龐白趴在桌子上，發(fā)出低低的笑，肩膀微微顫抖，他自顧自的嘟囔“勁兒挺大”

　　薛朗抱著籃球往上拋“唉修遠，你有同桌了"下課人太擁擠，薛朗有些看不清對方的臉“我沒見過他啊，叫什么名字啊”薛朗和路修遠是發(fā)小，二人還有一個共友叫賀探初只是他最近去參加數(shù)學(xué)競賽不在校，賀探初的母親和薛朗的母親關(guān)系很好，薛朗從和賀探初從娘胎里就認識了，三人從小玩到大，是路修遠為數(shù)不多相處起來輕松的人

　　“新轉(zhuǎn)來的”

　　薛朗重復(fù)了一遍“轉(zhuǎn)學(xué)生？昂！就他呀，靠，你是不知道，這小子一上學(xué)就把趙磊給打了”

　　路修遠笑了一下“兩個瘋狗互咬啊，挺可惜的，沒看上”

　　薛朗疑惑的表情看著他，剛要開口，一個短發(fā)很可愛的女孩從前方喊了聲薛朗，路修遠抬頭，是一個短發(fā)很可愛的女生

　　他挑挑眉看著薛朗“新女友？”薛朗眨眨眼睛，笑得特燦爛，他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很嚴肅的對著路修遠說“你可千萬別讓賀探初那小子知道，不然又該告訴我媽了”薛朗說著氣憤嘟囔了一聲“這神經(jīng)病，防老師防家長還得防他”

　　路修遠接過籃球“知道了，去吧”

　　薛朗擺擺手屁顛屁顛去找他的小女友了

　　路修遠到了籃球場，課間釋放精力的圣地，塑膠地面烤的微微發(fā)燙，空氣里彌漫著青春和的味道，今天的陽光格外好，場邊也有不少散步的同學(xué)

　　路修遠上場把球扔給體委姜旭，姜旭接過笑著打趣“今天怎么沒在班里刷題啊大學(xué)霸”路修遠想起龐白張揚的笑臉難掩嫌棄之色“班里太悶了”

　　路修遠脫掉了校服外套，露出了線條流暢的小臂，簡單的跑跳讓他額前的碎發(fā)被汗水打濕，臉頰微微發(fā)紅少了那種清冷疏離的氣質(zhì)，“選哥！接著！”路修遠接過急停跳投，籃球在空中劃過一道完美的弧度，空心進網(wǎng)，場里有人拍了拍手“可以啊”

　　路修遠微微喘氣，撩起領(lǐng)口擦了擦汗，場邊的鐵絲網(wǎng)外，有一道視線注視著場中的身影，龐白雙手插兜站著，沒想到路修遠看起來又白又瘦，還有兩下子啊

　　場上的對抗越來越激烈，六班一個很高的男生卡住位置要球，路修遠身位被卡，他喊了聲“回防！”可惜慢了幾步，六班班長已經(jīng)接過球，身形跳躍扣籃，突然場上多了一抹身影快準狠的高高躍起，在對方扣籃的瞬間，一個干凈利落的蓋帽

　　全場寂靜了一秒

　　六班班長穩(wěn)住身形“操，他媽誰啊”

　　同學(xué)們的目光急劇落在龐白身上，不知是誰認出來了，叫了聲這位"大明星"的名字，悉悉索索的討論聲立刻響起

　　“從六中轉(zhuǎn)來的那個？”

　　“哦，我想起來了，就是把趙磊打休學(xué)的那個”

　　“嘶…你嘴有個把門的唄”

　　路修遠也看見了剛才龐白出色的彈跳力和反應(yīng)，雖然討厭但也承認的確出色，龐白徑直朝他走來“同桌，來一把？”

　　二班和六班的學(xué)生都默默退場有種看好戲的神情

　　路修遠無視他準備打第二場，龐白又開口“你怕了啊，大學(xué)霸”

　　路修遠沒說話，但他看著龐白玩味的笑和挑釁的眼神，到底是爭強好勝的少年，直接被點燃了勝負欲，路修遠笑了，眼角上挑唇紅齒白，發(fā)絲被陽光穿過，少了那種拒人千里的冷漠，讓人移不開眼

　　“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