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yī)院的走廊長得沒有盡頭,消毒水的氣味刺得鹿晚晴鼻子發(fā)癢。程修遠的步伐越來越快,最后幾乎是小跑起來。他在一間VIP病房前猛地剎住腳步,深呼吸幾次才推開門。
病床上,程父半靠著枕頭,臉色蒼白如紙,手臂上連著各種監(jiān)測儀器。程母坐在床邊削蘋果,看到兒子進來,眼睛一亮:"修遠,你來了。"
程父抬起眼皮,目光掃過程修遠,落在鹿晚晴身上,眉頭立刻皺了起來:"這位是?"
"鹿晚晴,我同學(xué)。"程修遠的聲音比平時低了幾度,"爸,您感覺怎么樣?"
"死不了。"程父冷哼一聲,"正好,我有話跟你說。"
程母識相地站起來:"我去打點熱水。晚晴同學(xué),能幫忙拿一下水壺嗎?"
鹿晚晴剛要拒絕,程修遠輕輕碰了碰她的手背:"沒事。"
病房門關(guān)上后,程父直截了當?shù)卣f:"清華保送的事,我已經(jīng)和招生辦打過招呼。只要你放棄那些不務(wù)正業(yè)的愛好,專心準備國際奧賽,資格可以恢復(fù)。"
程修遠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褲縫:"音樂不是不務(wù)正業(yè)。"
"不是?"程父的聲音陡然提高,監(jiān)護儀上的心率數(shù)字跟著飆升,"你看看這個!"
他從床頭柜抓起平板電腦,屏幕上顯示著校園論壇的頁面——林妍拍的那張程修遠和鹿晚晴在舞臺上擁抱的照片被頂?shù)阶顭?,標題刺眼:《學(xué)霸會長人設(shè)崩塌?藝術(shù)節(jié)上與女友公開秀恩愛》。
"我同事都看到了!"程父氣得手指發(fā)抖,"李教授特意打電話問我,你是不是改行學(xué)音樂了!你知道我多難堪嗎?"
程修遠站在原地,像一棵被雷擊中的樹:"所以您在意的是...您的面子?"
"我在意的是你的前途!"程父猛地拍了下床沿,"鋼琴能當飯吃嗎?那種女孩子能給你未來嗎?"
鹿晚晴的名字像一把刀刺進程修遠胸口。他抬起頭,聲音出奇地平靜:"鹿晚晴很有才華,她——"
"才華?"程父冷笑,"她數(shù)學(xué)考多少分?能上什么大學(xué)?修遠,你別傻了,你們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監(jiān)護儀發(fā)出尖銳的警報聲,程父的臉色變得潮紅。程母聞聲沖進來,急忙按鈴叫護士。
"出去!都出去!"程父喘息著指向門口,"除非你想氣死我!"
程修遠像夢游一樣被母親推出病房。走廊上,他靠著墻慢慢滑坐在地上,眼鏡片后泛起一片水霧。
"修遠..."程母欲言又止。
"媽,"程修遠的聲音支離破碎,"如果我說...我想學(xué)音樂呢?"
程母瞪大眼睛:"你認真的?"
"我不知道。"程修遠摘下眼鏡,用手掌捂住臉,"我只知道彈鋼琴時,我感覺...自己是活著的。"
程母沉默了很久,最終嘆了口氣:"你爸不會同意的。他...已經(jīng)聯(lián)系了美國的表叔,如果你堅持走音樂這條路..."她沒說完,但意思很明顯。
鹿晚晴站在不遠處,手里還拿著那個空水壺。她應(yīng)該離開的,這是別人的家事。但看到程修遠蜷縮在長椅上的樣子,她的腳像生了根。
護士們沖進病房,一陣忙亂后,醫(yī)生走出來:"病人需要休息,家屬明天再來吧。"
程母點點頭,轉(zhuǎn)向兒子:"我先回去拿些換洗衣物。你...好好想想。"
程修遠機械地點頭。等母親走遠,他終于崩潰了——肩膀劇烈顫抖,淚水無聲地滾落。鹿晚晴輕輕走到他身邊坐下,什么也沒說,只是把他的手握在自己掌心。
"他說...要送我去美國。"程修遠的聲音嘶啞,"說如果我不聽話,就...就當沒我這個兒子。"
鹿晚晴的心揪成一團。她想起自己的父親——一個普通的中學(xué)美術(shù)老師,雖然也希望女兒專注學(xué)業(yè),但從未否定過她的音樂愛好。兩種父愛,天壤之別。
"你想去嗎?"她輕聲問。
程修遠搖頭,又點頭,最后無助地垂下肩膀:"我不知道。從小到大,我的人生都是規(guī)劃好的。突然讓我自己選...我甚至不知道從哪里開始想。"
鹿晚晴握緊他的手:"那就從最簡單的開始——彈鋼琴時,你開心嗎?"
程修遠抬起淚眼,鏡片后的眸子濕漉漉的:"開心。但...這夠嗎?"
"當然不夠。"鹿晚晴實話實說,"還要考慮生計、前途、別人的眼光...一大堆破事。但如果你連'開心'這個最基本的條件都達不到,其他還有什么意義?"
程修遠怔怔地看著她,仿佛第一次思考這個問題。走廊的熒光燈在他臉上投下深淺不一的陰影,讓他看起來既年輕又蒼老。
"我害怕。"他輕聲承認,像個迷路的孩子,"如果失敗了怎么辦?如果我真的...不夠好怎么辦?"
鹿晚晴心頭一熱,突然湊近親了下他的額頭,快得像蜻蜓點水:"程修遠,你不需要用冠軍證明自己的價值。你的存在本身就有意義。"
程修遠瞪大眼睛,一時忘了哭泣。鹿晚晴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耳朵瞬間燒了起來:"那個...我是說..."
"謝謝。"程修遠突然抱住她,把臉埋在她肩膀上,"謝謝你在這里。"
鹿晚晴僵了一下,隨即放松下來,輕輕拍著他的背。走廊盡頭,一個護士推著藥車經(jīng)過,好奇地看了他們一眼。
分開時,程修遠的表情已經(jīng)平靜許多。他擦了擦眼鏡重新戴上,又變回了那個一絲不茍的學(xué)霸會長,只是眼圈還紅著。
"我送你回學(xué)校。"他說著站起身,卻突然僵住了——走廊轉(zhuǎn)角處,林妍舉著手機,鏡頭正對著他們。
"真是感人的一幕啊。"她甜甜地說,"程叔叔知道兒子在病房外哭哭啼啼談情說愛嗎?"
程修遠的手握成拳頭,但鹿晚晴按住了他:"別理她。"
林妍晃了晃手機:"對了,我在后臺撿到這個。"她拿出一本藍色筆記本,"好像是某人的作曲本?里面有不少...有趣的內(nèi)容呢。"
鹿晚晴倒吸一口冷氣——那是她的私人創(chuàng)作本,里面有她為程修遠寫的那首鋼琴協(xié)奏曲!
"還給我!"她沖上前。
林妍靈巧地后退:"急什么?我已經(jīng)拍下來了。尤其是那首《致C》...嘖嘖,真肉麻。"
程修遠皺眉:"《致C》?"
"你不知道?"林妍故作驚訝,"你的小女友給你寫了首情歌呢!"她夸張地捂住心口,"'你的手指在琴鍵上起舞,像星星落在黑白銀河'...嘔!"
鹿晚晴的臉紅得像熟透的蘋果,一半是憤怒一半是羞恥。那首曲子是她最私密的創(chuàng)作,從未打算給任何人看。
程修遠突然上前一步,身高優(yōu)勢讓他能俯視林妍:"把本子還來,否則我立刻報警說你偷竊私人財物??紤]到你父親正在競選,這應(yīng)該不是他想要的新聞。"
林妍的臉色變了:"你...你敢!"
"試試看。"程修遠的聲音冷得像冰。
林妍最終把本子摔在地上,轉(zhuǎn)身走前丟下一句:"你們等著!"
鹿晚晴撿起本子,心疼地撫平卷角。程修遠蹲下來幫她整理散落的樂譜:"《致C》...是寫給我的?"
鹿晚晴一把搶過那張紙:"別聽她胡說!這只是...隨便取的標題。"
程修遠沒有追問,但嘴角微微上揚。兩人沉默地走出醫(yī)院,夜風拂過發(fā)燙的臉頰,帶來一絲涼意。
"那個..."程修遠突然開口,"如果...我是說如果,我真的去美國..."
鹿晚晴的心猛地一沉,但她故作輕松地聳聳肩:"那很好啊,茱莉亞音樂學(xué)院就在紐約,聽說很難考的。"
程修遠停下腳步:"你知道茱莉亞?"
"當然,音樂生的夢想學(xué)府嘛。"鹿晚晴踢了下路邊的石子,"不過我只是隨便說說..."
"不。"程修遠的聲音突然有了生氣,"這是個好主意。如果我能考上茱莉亞,父親或許..."
他沒說完,但鹿晚晴懂他的意思——用世界頂級音樂學(xué)院的錄取通知書,向父親證明自己的選擇不是兒戲。
這個"如果"里包含的無限可能,讓兩人同時陷入沉默。他們都知道,這條路一旦走上去,可能會通向完全不同的未來。
一個或許沒有彼此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