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年關(guān)
臘月二十四那天,子木跟著沙瑞金去置辦年貨。菜市場里擠得水泄不通,紅對聯(lián)攤前的鞭炮串成了瀑布,糖瓜粘的甜香混著水產(chǎn)攤的腥氣漫過來,把年關(guān)的熱鬧烘得滾燙。
“慢點走?!鄙橙鸾疬氖执┻^人群,掌心的汗把她的手套浸得發(fā)潮。他的羽絨服肩上落了片雞毛,是剛才路過活禽攤時蹭到的,子木伸手替他拂掉,指尖觸到他頸后溫?zé)岬钠つw,像觸到了暖爐的芯。
“阿姨說要給你炸丸子,”他在嘈雜的人聲里低頭喊,熱氣噴在她耳廓上,“讓我問問你愛吃素的還是肉的?!?/p>
“素的!”子木也喊回去,被旁邊賣糖葫蘆的吆喝聲蓋過一半。他卻像聽見了,轉(zhuǎn)身往豆制品攤擠,背影在攢動的人頭里格外顯眼——他總說自己不擅長這些瑣碎事,此刻卻為了她一句“愛吃素丸子”,在人堆里靈活地鉆來鉆去。
子木站在原地等他,看著他跟攤主討價還價的樣子。他的眉頭微蹙,像在跟人爭論工作方案,手指卻笨拙地數(shù)著豆腐泡,數(shù)到第三遍才把錢遞過去。攤主笑著打趣:“給對象買呢?這么上心?!彼庖患t,拎著袋子轉(zhuǎn)身時,眼里的笑意卻藏不住,像揣了顆糖。
回家的路上,雪又開始飄。沙瑞金把袋子都掛在一只手上,騰出另一只手來牽她,指腹在她凍得發(fā)紅的指尖上輕輕摩挲。路過糧油店時,他忽然停住腳:“等我會兒。”
出來時手里多了袋糯米粉,包裝袋上印著“水磨精制”?!鞍⒁陶f要做年糕,”他把袋子往她懷里塞了塞,“讓我買最好的,說要給你蒸紅糖年糕,討個甜甜蜜蜜的彩頭。”
子木抱著糯米粉,暖意從心口漫到指尖。她忽然想起小時候,外婆也是這樣,每到臘月就把糯米泡在缸里,磨粉時要她守在石磨旁添水,說“小孩子的手氣旺,磨出的粉才甜”。原來年的味道,從來都藏在這些代代相傳的瑣碎里,藏在有人為你記掛的甜里。
沙瑞金的公寓被年貨堆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陽臺上曬著臘肉和咸魚,窗臺上擺著兩盆水仙,綠得發(fā)亮的葉子間冒出星星點點的花苞。子木蹲在地上貼窗花,紅紙上的“福”字被她貼歪了角,沙瑞金伸手扶正,指尖擦過她的手背:“歪了,得這樣才好看?!?/p>
“你貼你貼?!弊幽就笸肆送?,看他認(rèn)真的樣子。他的睫毛在燈光下投出淺影,捏著膠帶的手指格外穩(wěn),比在文件上簽字時還專注。忽然想起他第一次給她剝雞蛋,蛋白上沾著碎殼卻不肯讓她幫忙,原來這個在會議室里揮斥方遒的人,認(rèn)真做瑣事的樣子,竟格外動人。
“對了,”他忽然開口,從抽屜里拿出個紅盒子,“我媽讓我給你的。”盒子里是對銀鐲子,雕花纏枝紋,搭扣處刻著“囍”字,在燈光下泛著柔和的光,“她說這是她年輕時的嫁妝,傳給兒媳婦的。”
子木捏著鐲子,冰涼的金屬貼著掌心,忽然覺得眼眶有點熱。她想起自己帶來的紅布包,里面是母親連夜繡的枕套,鴛鴦戲水的圖案,針腳密得能數(shù)清羽毛。原來長輩的愛,從來都不是華麗的辭藻,而是這些帶著歲月溫度的物件,把祝福一針一線、一錘一鑿地刻進(jìn)去。
除夕那天,子木跟著沙瑞金回了他家。老太太一早就站在院門口張望,藍(lán)布圍裙上沾著面粉,看見他們就喊:“可算回來了!餃子餡剛調(diào)好,就等你們來包了?!?/p>
堂屋里的八仙桌鋪著紅布,擺著剛出鍋的炸丸子和藕夾,沙瑞金的父親在貼對聯(lián),漿糊在門框上抹得勻勻的。子木洗手時,看見廚房的窗臺上擺著只粗瓷碗,里面盛著紅糖,旁邊壓著張紙條,是老太太的字跡:“給子木沖糖水,她愛吃甜的。”
包餃子時,子木的指尖被面團(tuán)粘住,沙瑞金伸手替她拈掉,指尖的溫度燙得她心里發(fā)軟。老太太在旁邊笑:“我們家瑞金,以前連襪子都不會洗,現(xiàn)在倒會疼人了。”她往子木手里塞了個硬幣,“包進(jìn)去,誰吃到誰來年有福氣。”
子木把硬幣包進(jìn)餃子里,捏出個歪歪扭扭的褶。沙瑞金湊過來看,忽然在她耳邊說:“待會兒我搶過來吃,讓你有福氣?!睙釟獯颠M(jìn)耳道,癢得她差點把餃子捏破。
年夜飯的桌子擺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紅燒魚的尾巴翹得老高,寓意“年年有余”;整只的雞臥在盤子里,雞頭對著子木,老太太說“貴客要坐主位”;最中間是那盤餃子,白白胖胖的像元寶,蒸汽裹著香味飄到天花板,在吊燈上凝成細(xì)小的水珠。
“吃這個?!鄙橙鸾饖A了個餃子給她,眼神里帶著點狡黠。子木咬下去,“咯嘣”一聲咬到硬物,硬幣在嘴里硌得牙疼,卻甜得從舌尖暖到心口。
“吃到了!吃到了!”老太太拍著手笑,“我們子木來年肯定順順當(dāng)當(dāng)?shù)?!?/p>
沙瑞金的父親難得多喝了兩杯,臉頰泛紅時說:“瑞金這孩子,從小就犟,認(rèn)定的事八頭牛都拉不回。他跟我說要娶你,我就知道,這小子是找著真正想疼的人了?!?/p>
窗外的煙花突然炸開,金紅的光映在每個人臉上。子木看著沙瑞金眼里的自己,忽然覺得,所有的等待都有了歸宿。那些藏在時光里的伏筆——巷口的傘、銀杏葉、臘梅香,那些熬過的夜、淋過的雨、走過的路,都在這個除夕的夜晚,匯成了最溫暖的河。
守歲時,沙瑞金牽著子木的手站在院子里。煙花在頭頂炸開又落下,像撒了滿地的星星。他忽然從口袋里摸出個絲絨盒子,單膝跪在雪地里,寒氣透過褲子滲上來,他卻像沒察覺:“子木,本來想訂婚時再給你的,但我等不及了?!?/p>
盒子里的戒指很簡單,鉑金的指環(huán)上鑲著顆小小的鉆石,像凝結(jié)的星光?!拔抑牢也粔蚝?,”他仰頭看她,睫毛上沾著雪粒,“有時候忙得顧不上你,有時候笨得不會說好聽的,但我保證,以后的每一個年,我都陪你過,給你包有硬幣的餃子,給你沖最甜的糖水,給你一個永遠(yuǎn)暖烘烘的家?!?/p>
子木的眼淚落在雪地里,暈開小小的濕痕。她伸手把他拉起來,指尖觸到他凍得冰涼的耳朵:“傻瓜,地上多涼?!彼谄鹉_尖,在他唇上輕輕啄了一下,聲音帶著哭腔,卻異常清晰,“我愿意。”
他把戒指套在她無名指上,尺寸剛剛好,像為她量身定做。煙花又一次炸開時,他把她摟進(jìn)懷里,下巴擱在她發(fā)頂,胡茬輕輕蹭著她的頭皮:“真好,子木,真好。”
遠(yuǎn)處的鞭炮聲此起彼伏,混著各家的笑聲和電視里的春晚歌聲。子木靠在他懷里,聞著他身上混著煙火氣的雪松香,忽然覺得,年的意義從來都不是辭舊迎新,而是有人陪你守著一盞燈,等著新歲的第一聲鐘響,告訴你:往后的日子,我們一起過。
凌晨的鐘聲敲響時,老太太端來兩碗紅糖年糕,蒸騰的熱氣裹著甜香飄過來。子木咬了一口,糯米的黏混著紅糖的甜在舌尖化開,像把整個春天都含在了嘴里。
“吃年糕,年年高?!鄙橙鸾鹞沽怂豢?,眼里的笑意比煙花還亮,“子木,新年快樂?!?/p>
“新年快樂,沙瑞金。”子木回喂他一口,看著他嘴角的糖霜,忽然覺得,這個年,是她這輩子最甜的一個年。
因為她知道,往后的每一個年,都會有他陪在身邊,給她包有硬幣的餃子,給她沖最甜的糖水,給她一個永遠(yuǎn)暖烘烘的家。而他們的故事,才剛剛開始,像這碗冒著熱氣的年糕,綿長,溫暖,甜到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