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紅綢漫卷,殘陽如血。
她立在朱墻下,鳳冠霞帔,一身嫁衣似火。
你要問她去向何方?她答為萬萬國民,自愿遠(yuǎn)嫁異邦。
他曾說:“待我得勝還朝,定會娶你……”
鐵甲寒戈,他向來言出必諾。
她信了。指尖撫過嫁衣金線,刺疼,心底卻存一絲微茫僥幸。
捷報傳回那日,京城鼎沸。
她推開宮門,望穿朱雀長路,等來的不是黑馬銀槍的他。
是他的棺槨啊。
一副玄木棺,靜默地,由殘兵抬著。勝了,人也沒了。血染沙場,馬革裹尸還。
他唯一一次沒有踐行諾言。
她未哭,只覺心口那點微光,啪一聲,碎了。
未及朝野歡騰,她的父皇,高踞龍椅之上,聽著滿殿虛偽的賀喜,指尖劃過案前輿圖,輕笑聲壓下了所有的喧囂。
可只此制勝未能遠(yuǎn)謀,使者來訪,觥籌交錯間,兩國和親議和。
紅蓋頭落下的剎那,她看見漫天飛舞的雪。
白的雪,紅的綢,交錯紛亂。
雪落無聲,蓋不住送親嗩吶的凄厲。
轎簾垂下前,她望向那副越來越遠(yuǎn)的棺。
手止不住地顫抖,一滴淚,終于滾落,灼穿嫁衣,沒入塵土。
風(fēng)雪卷起,紅白迷離。
再無歸期。
2
紅綢斷往,白雪埋情。
鸞駕搖晃著,碾過邊境線粗糲的砂石,將故國山河一點點拋在身后。
金鈴高懸車窗,碎音零落,敲打著她的耳膜。
兩國儀官交接,她立在他國異鄉(xiāng)的玉階上,望斷南飛雁,天涯路盡,不知何日是歸期。
那日的她只感到異國的宮闕冷過故國的冬,內(nèi)心的凄涼無法言說。
語言是牢,風(fēng)俗是鎖。那身嫁衣,早褪了顏色。
這一切,像一場光怪陸離的噩夢。
無人再喚她封號“晉安”,也無人再尊她一聲“公主”,只道“那個南朝來的”。
不過幾月,思念成疾,萬般痛楚皆堵于心,終致雙眼失明,再無人在意。
以為鴻雁音書斷絕,再無聯(lián)系,故國方迢遞。
直至鐵騎踏破山河的消息傳來:故國,沒了。
她的國,她愛的人,再也回不去了。
她靜坐鏡前,簪一枚玉簪,素白如雪。
窗外喧嘩漸起,是新王朝的慶典。
她閉上眼,沉思良久。
即便像飛蛾撲火般張揚,也無濟于事了。
南方的桃花,她再也看不到了。
一縷紅綢,悄然墜地。
3
風(fēng)獵獵作響,卷起黃沙。
她策馬奔出牢籠般的宮帳, 裙裾撕裂,散在風(fēng)里,像逃命的蝶。
長河如血,落日熔金。
一道身影,攔在孤煙直處,玄甲殘破,臉上深疤。是他,又不是他。
對了,是昨日的他,而不是今日的他。
“臣……來遲了。” 嗓音沙啞,浸透風(fēng)霜。
她怔住,心口舊疤,驟然撕裂地疼。
“公主可愿,”他喘息,字字千斤,“再等臣一回?”
她笑,淚卻滑落。
傻子啊……
等?故國已成焦土。
等什么?等誰?
等不到了。
她搖頭。緩緩抽出腰間短刃,寒光一閃,沒入心口,不疼,只覺一片滾燙。
白衣上,血暈染開,像極了她出嫁那日,漫天的雪與紅綢交錯。
他策馬沖來,嘶吼破碎在風(fēng)里。
她向后仰去,落入漫天霞光。
長河落日,定格成永恒。
(《千秋葬》·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