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扉月在圖書館拐角撞見江霑陽時,他正靠在墻邊抽煙。
煙蒂在指尖明明滅滅,他的輪廓在暮色里模糊得像一道影子。
她本想裝作沒看見,卻鬼使神差地開口:“你……”
話音未落,江霑陽突然掐滅煙,一把將她拉進懷里。
他的手臂箍得很緊,緊到她幾乎喘不過氣。
“吳扉月……”
他的聲音沙啞得不像話,像是從胸腔深處擠出來的。
吳扉月僵在原地,脖頸處傳來濕熱的觸感。
他……哭了?
那個永遠囂張跋扈、笑得沒心沒肺的江霑陽,此刻在她肩上顫抖得像只受傷的野獸。
“你真的沒事嗎?”她輕聲問。
江霑陽低笑一聲,呼吸灼熱地噴在她耳畔:“吳扉月,我想死?!?/p>
吳扉月的心臟猛地揪緊。
她想起初中時的江霑陽,令人惡心,但高中的他,那個在籃球場上沖她挑眉的少年,那個偷偷往她課桌塞薄荷糖的少年,那個總愛講冷笑話逗她的少年……
他從來沒有對她不好。
一次都沒有。
她抬手,猶豫著拍了拍他的背:“你……振作一點?!?/p>
“我振作不了……”江霑陽的聲音支離破碎,“我快要瘋了,吳扉月……”
他的哽咽像鈍刀割在她心上。
那個意氣風發(fā)的江霑陽去哪了?
那個說“理科班見”的江霑陽去哪了?
她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么。
江霑陽突然松開她,后退一步,用手背狠狠擦了下眼睛。
“讓你麻煩了……”
他轉(zhuǎn)身要走,吳扉月下意識抓住他的手腕:“江霑陽!”
他停下,卻沒回頭。
“如果你需要錢,我會把你給我的……全部還給你?!?/p>
江霑陽搖頭,聲音輕得像嘆息:“吳扉月,你要好好的?!?/p>
她鼻子一酸:“說得好像我快死了。”
江霑陽走了。
他的背影融進暮色里,像一滴墨散進水中,再也尋不到蹤跡。
吳扉月站在原地,指尖還殘留著他手腕的溫度。
為什么……
為什么胸口這么悶?
她摸出口袋里的紙條,那是她剛才在圖書館寫的:
「江霑陽,數(shù)學(xué)筆記我多印了一份,要嗎?」
紙條被攥得皺皺巴巴,最終和眼淚一起落進垃圾桶。
當晚,吳扉月坐在書桌前,手機屏幕亮著。
林斐河:「我考上京大了,等你。」
簡短的七個字,像一把鑰匙,輕輕擰開了記憶的鎖。
京大……
那是她和林斐河曾經(jīng)的約定。
她抬頭,望向窗外。夜色沉沉,路燈的光暈里仿佛還映著江霑陽離開時單薄的背影。
他到底怎么了?
如果他就這樣崩潰下去……
她攥緊手機,指尖發(fā)白。
校門口,燕郊背著行李,沖法琺揮了揮手:“英國小妞,拜拜~”
法琺面無表情:“哦?!?/p>
燕郊咧嘴一笑,張開雙臂:“來抱抱?”
法琺站在原地沒動,手指悄悄攥緊了衣角。
燕郊聳聳肩,轉(zhuǎn)身要走,突然,背后一暖。
法琺從后面抱住他,臉埋在他背上,聲音悶悶的:“燕郊……”
燕郊僵了一秒,隨即笑道:“我可是要跟著老大的人,我得養(yǎng)他!”
他頓了頓,聲音低了幾分:“而且我本來……也要養(yǎng)你啊?!?/p>
法琺猛地松開手,后退一步:“不送?!?/p>
燕郊沒再說話,拎起行李大步離開。
法琺盯著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街角,才抬手擦了擦眼角。
誰要你養(yǎng)啊……
白癡。
而吳扉月站在分岔路口。
一邊是林斐河發(fā)來的京大錄取通知,清晰明亮的未來。
一邊是江霑陽崩潰的眼淚和那句“我想死”,沉重得像枷鎖。
她深吸一口氣,拿出手機,給林斐河回復(fù):
「恭喜,但我可能要晚一點。」
然后,她撥通了江霑陽的電話。
「您撥打的電話已關(guān)機……」
吳扉月跑遍了所有江霑陽可能去的地方。
操場、天臺、便利店后的巷子……
最后,她在學(xué)校后門的梧桐樹下找到了他。
江霑陽靠著樹干,指尖夾著一支煙,煙霧繚繞中,他的輪廓模糊又清晰。
吳扉月走過去,一把搶過煙,踩滅在地上。
“江霑陽?!彼⒅难劬?,“你到底怎么了?”
江霑陽輕笑一聲,眼里卻沒有笑意:“吳扉月,你管我干什么?”
“因為我在乎你!”她幾乎是吼出來的。
江霑陽愣住了。
沉默良久,江霑陽終于開口。
“我爸……在監(jiān)獄里自殺了。”
吳扉月瞳孔驟縮。
江霑陽的聲音平靜得可怕:“他留了一封信,說……他這輩子最對不起的人是我?!?/p>
“他說,他給我留了一筆錢,讓我離開這里,永遠別再回來?!?/p>
他抬頭,眼里布滿血絲:“吳扉月,我他媽……連他最后一面都沒見到。”
吳扉月的眼淚瞬間落了下來。
她上前一步,緊緊抱住了他。
江霑陽的下巴抵在她肩上,聲音沙?。骸啊銥槭裁床涣R我?”
“罵你什么?”
“罵我矯情,罵我廢物,罵我……”
吳扉月打斷他:“江霑陽,你聽好了?!?/p>
“我不會丟下你?!?/p>
“不管你是哭是笑,是瘋是傻,我都不會丟下你?!?/p>
江霑陽的肩膀微微顫抖。
這是夢嗎?
如果是,請別讓我醒。
那天之后,吳扉月推遲了去京大的計劃。
她每天拉著江霑陽去圖書館,逼他復(fù)習(xí),逼他吃飯,逼他活下去。
江霑陽總是冷笑:“吳扉月,你圖什么?”
她頭也不抬:“圖你以后賺錢養(yǎng)我。”
江霑陽怔住,隨即低頭笑了。
好。
我養(yǎng)你一輩子。
晚飯時,史良放下筷子,目光銳利地看向她。
“聽說,你推遲了京大的入學(xué),你不是已經(jīng)參賽了嗎?昨天林斐河給我說,你跟本沒有參加?!?/p>
空氣瞬間凝固。
吳扉月捏緊筷子,指節(jié)泛白:“……嗯?!?/p>
吳木棲皺眉:“為什么?”
她低頭扒飯,聲音悶悶的:“有點事要處理?!?/p>
史良冷笑一聲:“是為了那個江家的兒子吧?”
吳扉月猛地抬頭。
“你知不知道他們家現(xiàn)在是什么情況?!”史良拍桌而起,“他爸是貪污犯!是罪犯!現(xiàn)在全城都在看他們家的笑話!”
吳扉月攥緊拳頭:“江霑陽和他爸不一樣!”
“不一樣?”吳木棲聲音發(fā)抖,“他爸自殺前留的那些爛賬,那些受害者,你以為能一筆勾銷?!”
“那是他爸的事,不是他的!”
父親怒極反笑:“好,很好!那你知不知道,他爸死前還欠著高利貸?那些人現(xiàn)在盯上他了!你跟著他,是想一起被追債嗎?!”
吳扉月眼眶發(fā)紅:“……我會幫他。”
“幫他?你拿什么幫?!”父親一把摔了碗,“你是不是瘋了?!”
那晚,吳扉月被鎖在房間里。
手機被沒收,窗戶被封死,門外傳來父親打電話的聲音:“對,現(xiàn)在她……唉呀,真不省心”
林斐河在電話那頭握著拳。
她蜷縮在床上,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江霑陽現(xiàn)在在哪?
他是不是又一個人躲起來哭了?
她悄悄轉(zhuǎn)來身,撬開窗戶,踩著空調(diào)外機跳了下去。
暴雨傾盆,吳扉月跑遍了所有江霑陽可能去的地方,最后,她在江家老宅的院子里找到了他。
江霑陽坐在積水的臺階上,渾身濕透,手里攥著一封泛黃的信。
聽見腳步聲,他頭也不抬:“滾?!?/p>
吳扉月沖過去,一把抱住他。
江霑陽僵?。骸啊闼麐寔砀墒裁??”
“來找你?!彼曇舭l(fā)抖,“江霑陽,我們逃吧?!?/p>
江霑陽手里的信被雨水浸濕,字跡模糊。
「阿霑,這輩子最對不起你。抽屜第三格有張卡,夠你活十年。走吧,別回頭?!?/p>
吳扉月看清內(nèi)容,心臟狠狠一揪。
他爸……連死都在給他鋪路。
可這條路,太孤獨了。
江霑陽推開她,冷笑:“逃?你爸媽不是要讓你考京大嗎?”
吳扉月愣?。骸澳阍趺粗??”
“你爸找過我?!彼凵癖洌八f,如果我敢耽誤你的前途,他就讓我爸的案子再翻出來,讓我一輩子翻不了身?!?/p>
吳扉月如遭雷擊。
江霑陽站起身,將信撕成碎片扔進雨中:“滾吧,吳扉月,別為我這種人毀了自己?!逼鋵嵤妨紱]找過他,江霑陽是瞎說的。
吳扉月死死拽住他的衣角:“江霑陽,你聽好——”
“我的人生,我自己選。”
她踮腳吻上他冰涼的唇,咸澀的雨水混著眼淚流進嘴角。
江霑陽猛地推開她,聲音嘶?。骸澳闼麐屔祮??!我連學(xué)費都交不起了!”
“那就一起打工?!彼税涯?,“一起還債,一起活下去。”
江霑陽紅著眼笑了:“……瘋子?!?/p>
青春是場豪賭,而我押你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