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0
絕對的黑暗里,時間失去刻度。
我聽見水珠從天花板落到額頭,一秒一滴,共七滴。
第七滴落下時,燈忽然亮了——不是列車,而是一間陌生手術(shù)室。
無影燈、不銹鋼托盤、心電監(jiān)護儀,全部蒙著塑料防塵膜。
墻上電子鐘顯示:00:00:00,日期一欄卻空白。 00:01
我躺在手術(shù)床,手腕被軟帶固定,靜脈留置針已刺入。
針尾連著一個透明輸液袋,袋內(nèi)液體呈淡紫色,
標(biāo)簽手寫字跡:NaCl 0.9 % + 記憶漂白劑 0.01 %。
劑量足以讓海馬體在七分鐘內(nèi)失去索引,
但保留程序性記憶——我會忘記自己是誰,卻不會忘記如何殺人。 00:02
對面墻上掛著一面單向鏡。
鏡面映出我的臉,瞳孔間距 64 mm,顴骨角度 107°,
卻比我本人慢 0.7 秒眨眼。
我知道鏡后是觀測者,
卻不知道他是我,還是林斐,還是濕婆算法的第零層。00:03
監(jiān)護儀發(fā)出第一聲長“滴——”,心率 60 bpm,
像一條平直的磁帶,等待被寫入。
輸液泵開始工作,滴速 7 ml/min,
紫色液體沿管路爬進血管,帶著微涼的金屬味。
我試著回憶自己的名字,卻只想起一串 SHA-512 的前八位:
deadbeef。
那是濕婆算法的墓志銘,也是我的臨時身份。 00:04
天花板降下一只機械臂,末端夾著激光雕刻筆。
紅光掃過我的鎖骨,皮膚碳化出細(xì)小字符:
0x00
字符深度 0.05 mm,痛感像被螞蟻咬了一口。
緊接著是第二行:
0x01
第三行:
0x02
字符一路向下,像一條被逐字節(jié)清零的內(nèi)存。 00:05
單向鏡忽然透明,鏡后站著一個人——
與我相同身高,相同臉,相同 64 mm 瞳孔間距,
唯一不同的是他胸前沒有刻字。
他抬手,在鏡面寫下與我相反的序列:
0xFF
0xFE
0xFD
鏡像對稱,像正負(fù)電荷,
也像遞歸函數(shù)終于遇到出口條件。 00:06
心率開始下降,59、58、57……
監(jiān)護儀的波形逐漸稀疏,像退潮后的沙灘。
紫色液體已輸完三分之一,
我聽見自己的呼吸被拉長,像磁帶倒帶。
單向鏡后的人同步呼吸,但頻率比我快一倍,
仿佛他在替我吸氧,替我活著。 00:07
滴——
長音定格,心率歸零。
天花板的無影燈瞬間熄滅,
黑暗中只剩機械臂的紅點,
在我鎖骨最后一格皮膚刻下終止符:
0x7F
DEL,刪除。 00:08
燈再次亮起時,手術(shù)床空了。
手腕軟帶被解開,輸液袋干癟,
單向鏡碎成一地銀色碎屑,
每一片都映出一張不同的臉——
林斐、補丁商、卡俄斯、濕婆、我。
碎屑中央,放著一張車票:
A市→B市,07車13F,發(fā)車時間 00:03,檢票口 2A。
票面蓋著紫色驗訖章,章印形狀是一只歸零的時鐘。 00:09
我撿起車票,背面用激光蝕刻一行極小的字:
“歸零完成,余溫 0℃?!?/p>
我抬頭,看見手術(shù)室的門緩緩打開,
門外是一條無限延伸的走廊,
燈光一盞盞熄滅,像硬盤被逐字節(jié)覆寫。
我邁出第一步,聽見身后傳來最后一聲滴答——
不是心跳,不是時鐘,
是氯化鉀溶液徹底蒸發(fā)的聲音。
00:10
走廊盡頭出現(xiàn)一面鏡子,
鏡子里空無一人。
我把車票貼在鏡面,票背粘住倒影,
像把最后的自己封存。
然后轉(zhuǎn)身,走向燈滅后的絕對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