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征兆的,空間就這么被擰了一下,像是被人攥緊的抹布,緊接著,流光溢彩的靈質(zhì)能量就把無限,小黑,風(fēng)息還有洛竹一口吞進了一個完全封閉的次元里。
無限的反應(yīng)快得不像話,幾乎是同時就把小黑攬到了身后,他整個人的氣場都沉了下來,領(lǐng)域蓄勢待發(fā),眼神卻像刀子一樣,冷靜地刮過這個奇異空間,這里沒有敵意,可偏偏……
也沒有出口。風(fēng)息呢,他一個人遠(yuǎn)遠(yuǎn)地站在角落,抱著胳膊,警惕地盯著那些構(gòu)成墻壁的,像活物一樣不斷流轉(zhuǎn)的能量。
大家伙兒正緊張著,前方的光壁上,突然有金色的字,一個一個地,慢悠悠地浮了出來:【請觀賞異世之人的“百年之約”】。
話音剛落,影像就開了。畫面里,一個叫司空長風(fēng)的男人,渾身是血啊,軟綿綿地靠在藥王谷的石壁上,生命的氣息就剩那么一縷,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風(fēng)吹散了。
可他呢,還在用盡最后那點力氣,把手里那桿沉得要命的長槍當(dāng)成筆,在硬邦邦的石頭上刻著什么。槍尖磨著石頭,那聲音,刺得人耳朵疼,每一筆下去,都帶著他傷口里涌出來的血和濺開的石子兒。
“東君,等我成槍仙,便陪你守雪月城百年”。
就這么一行字,好像把他整個人都給掏空了。小黑的貓耳朵不安地抖了抖,手下意識地,死死抓住了無限的衣角。
屏幕里那個人,那種快要死了的痛苦,還有那股子不服輸?shù)膭艃?,簡直要透出畫面,扎進他的心里。
“師父……”他小聲地問,聲音里全是想不通,“他傷得那么重,為什么呀……還在想著別人的事兒?”
這話一出口,他自己也愣了,想起了為了守護一片小小的森林拼命的自己,也想起了為了追上師父,咬著牙一天天堅持下來的日子,那個時候,胸口里好像也有這么個玩意兒在燒,滾燙滾燙的。
無限沒馬上回答,他的視線,牢牢地釘在畫面里那桿被血染紅的長槍上,冷靜得有些嚇人:“這不是簡單的留言……倒不如說,是以生命為代價,去換一個未來的可能性。”
他頓了一下,目光轉(zhuǎn)向小得,接著說,“‘槍仙,應(yīng)是此世巔峰。這點代價,只是起點?!睙o限看到的,是一條通往強大的路,一條注定鋪滿荊棘,孤單得要命的路。
“哇!”洛竹被那股子狠勁驚得嘴巴都合不攏了,“用那么,那么大的槍在石頭上寫字!好,好厲害呀!”可下一秒,他看見男人身上還在往外冒的血,又嚇了一跳,聲音都急了:
“可是他流了好多血啊,他的朋友怎么還不來救他呀!那個叫東君的,快來??!”
“約定么……”角落里,一個低沉的聲音幽幽地傳來,聽不出是什么情緒。風(fēng)息抱著雙臂,就那么靜靜地看著屏幕,眼神深得像一潭死水。
他好像從那個叫司空長風(fēng)的男人身上,看見了自己……為了一個“家園”的承諾,他也曾豁出一切,也曾把自己往死路上逼。
“拿命當(dāng)賭注的約定……”他低聲念叨著,話里有幾分自嘲,又有幾分說不清的悲哀,“這么沉的枷鎖,真的……值得嗎?”
沒人能回答他,因為影像已經(jīng)變了。光影流轉(zhuǎn),好像一晃就過了好多年,當(dāng)年那個快死的男人,如今已是脫胎換骨,他一身銀甲,手持長槍,靜靜地站在雪月城的高樓上,整個人的氣勢就像他的槍尖,鋒利得能戳破天。
他俯瞰著腳下繁華的城池,再也不是藥王谷那個半死不活的傷患,而是世人敬仰的“槍仙”司空長風(fēng)。
他做到了當(dāng)年的諾言,身邊卻一個人都沒有。高處不勝寒,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風(fēng)吹著他的衣擺,那身影,孤單得讓人心頭發(fā)緊。
鏡頭給了一個特寫,只見他正用一塊干凈的白布,一遍又一遍,小心翼翼地擦著一個舊巴巴的酒葫蘆,那動作,又慢又輕,好像那不是個玩意兒,是世上最容易碎的寶貝。
為什么?畫面里閃過一些零碎的片段,配著低沉的旁白,解釋了一切。
他的摯友,那個叫百里東君的男人,那個他發(fā)誓要用百年去守護的人,早就在這漫長的歲月里,把自己泡在一種叫“孟婆湯”的烈酒里了。
那酒,能讓人忘掉一切。他忘了過去,忘了當(dāng)年的意氣風(fēng)發(fā),也忘了……怎么去笑。
小黑的瞳孔,猛地縮了一下。他本來以為,接下來會是英雄歸來,朋友重逢,大口喝酒的開心場面,可屏幕上那份刻進骨子里的孤單,比剛才滿身是血的慘烈,更讓他難受。
“他做到了!他真的成了槍仙……”小黑茫然地開口,聲音都在發(fā)抖,“可是……他的朋友呢?”他不懂,為什么拼了命換來的是這么個結(jié)果。
那個酒葫蘆,像根針一樣扎著他的眼睛,讓他一下子就想起了自己和羅小白,山新,阿根他們在一起的時候,想起了那些分著吃的零食和沒心沒肺的笑聲。
“那個葫蘆……”他的聲音很輕,卻很肯定,眼眶沒出息地有點發(fā)熱,“一定是他們以前一起用過的。”
等待的盡頭,為什么會是這樣呢?不應(yīng)該是這樣的啊。無限發(fā)出了一聲幾乎聽不見的嘆息,他活了幾百年,比在場任何人都懂時間的厲害。
“他贏了力量,卻輸給了時間?!彼届o地說出這個事實,一向沒什么溫度的眼神里,卻透出一種長生者才有的了然和滄桑。
他看著屏幕里的槍仙,也像在看很久很久以前的某個人影?!斑@世上最遠(yuǎn)的距離,不是生和死,”無限緩緩地說,“而是一個人往前走了,另一個人……卻留在了原地。”
“哈!”一聲短促的笑,打破了沉靜,那笑聲里,全是壓不住的悲涼和憤怒。是風(fēng)息。他死死地盯著屏幕上的司空長風(fēng),像是在質(zhì)問他,又像是在拷問自己:“力量?這就是你追求的力量帶來的結(jié)果嗎?!”
他的情緒,在這一刻徹底炸了,強大的靈質(zhì)能量不受控制地在他身邊亂竄,整個空間都跟著嗡嗡作響。
“守護了一座空城,擦著一個沒人陪你喝的酒壺……這算哪門子的守護!”他的聲音越來越大,幾乎是在嘶吼,“這和我當(dāng)初想要的那個‘家’……又有什么區(qū)別!”那個他曾付出一切,最后只剩下毀滅和別離的家園。
那份執(zhí)念,那份痛苦,在這一刻,被屏幕里那個同樣孤單的身影,徹底點燃了。
影像還在繼續(xù)。月光像水一樣,灑在雪月城的高樓上,也灑在槍仙司空長風(fēng)的銀甲上,冷冷清清的。
他把那個擦得發(fā)亮的酒葫蘆,輕輕貼在胸口,眼睛里早就沒了那種睥睨天下的霸氣,只剩下無窮無盡的落寞和溫柔。
他對著那個酒葫蘆,就好像在對著當(dāng)年的好朋友,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小聲地,自言自語。
“我成了槍仙……”他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自己都沒察覺到的迷茫和委屈。
“可你怎么不笑了?!?/p>
這句話落下的瞬間,畫面閃回了百里東君年輕時的樣子。
那時候的他,還是個張揚的少年,在陽光下,在酒桌前,在比武之后,總是笑得開懷,笑得不可一世。那燦爛的笑容,和現(xiàn)在槍仙孤單的身影,形成了最殘忍的對比。一個活在回憶里,一個……被困在了現(xiàn)實中。
“嗚……”小黑再也忍不住了,他猛地一轉(zhuǎn)身,把臉深深地埋進了無限的懷里,小小的肩膀控制不住地抖著。
壓抑的哭聲從無限胸前傳來,小黑帶著濃重的鼻音,斷斷續(xù)續(xù)地說:“他根本不是為了當(dāng)什么槍仙……他只是……只是想讓他的朋友……再對他笑一次啊……”這個最簡單,最干凈的念頭,在此刻被揭開,也最是傷人。
為了一個笑容,他逼著自己走了最強也最孤獨的一條路,可當(dāng)他走到終點,那個笑容……卻再也找不回來了。
無限沒有說話,只是抬起手,一下一下地,輕輕拍著小黑不住發(fā)抖的后背。他的目光,穿過了屏幕,好像看到了非常非常遙遠(yuǎn)的過去,看到了那些在時間里消失的人和事。
過了很久,他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又清晰,像是在安撫小黑,也像是在給他自己無盡的生命,下一個注腳。“小黑,記住,有些承諾,從說出口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是一場一個人的朝圣?!?/p>
“終點或許很輝煌,但路上的風(fēng)景,卻再也無人分享了?!?/p>
不遠(yuǎn)處,風(fēng)息徹底安靜了下來。那句“你怎么不笑了”,像一把看不見的錘子,把他心里所有剩下的偏執(zhí)和自我辯解,全都砸得粉碎。
他追求的家園,說到底,不就是希望他的同伴們能有個安身的地方,能開開心心地活著嗎?可他選的法子,帶來的卻是毀滅和別離。
他看著屏幕里那個同樣走到了“最強”,卻失去了一切的司空長風(fēng),就好像看到了另一個結(jié)局的自己。一個得到了全世界,卻唯獨失去了那個最想給予的人的自己。
“是啊……”他喃喃自語,眼神變得空洞,身邊亂竄的靈質(zhì)能量也平息了,只剩下死一樣的寂靜,
“為什么不笑了呢……”他像是在回答屏幕里的槍仙,又像是在回答過去的自己:“因為你走得太快了,太遠(yuǎn)了,把他一個人,遠(yuǎn)遠(yuǎn)地……丟在了過去?!?/p>
光壁上的影像,在這時化作了無數(shù)溫柔的光點,像夏夜的螢火蟲一樣,四散飛舞。整個空間開始不穩(wěn)定起來,墻壁上的能量流得更快了,發(fā)出輕微的嗡鳴。
那些光點在空中停了一會兒,最后一次勾勒出一桿長槍和一個酒葫蘆的輪廓,然后,就徹底消失在了白光里。
小黑從無限懷里抬起頭,那雙濕漉漉的黑眼睛里,透著一種從來沒有過的堅定。他望著無限,特別認(rèn)真地問:“師父,我們……不會變成那樣的,對吧?”
無限低頭看著他,那張一向沒什么表情的臉上,線條竟然柔和了一點。他抬起手,用指腹輕輕擦掉小黑眼角的淚,用同樣認(rèn)真的語氣,給出了他的回答。
“我不會讓你一個人。”
遠(yuǎn)處的風(fēng)息,默默地看著這對師徒。他眼里的痛苦,憤怒,不甘,那些翻江倒海的情緒,最終都慢慢地,慢慢地平息了。他的身影,在空間崩塌的白光里,一點點變得透明,直到消失不見,好像……從來就沒出現(xiàn)過。
最后,一行字在即將閉合的空間里,閃了一下。
【百年之約,守的是一座城,念的是一個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