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兒十歲那年，“藤纏記”開了間小小的分店，就在蘇哲書店隔壁。她親手給新店刻了塊木牌，上面是三圈藤蔓纏著“盼”字，牌底還藏著個極小的向日葵——是用刻壞的銀線熔了重鑄的。開業(yè)那天，蘇哲送來副藤編的對聯(lián)，上聯(lián)是“銀線纏起三代事”，下聯(lián)是“藤條繞著四季春”，橫批是盼兒寫的“時光有家”。

老教堂的彩繪玻璃前，多了個常設(shè)的“小匠人角”。盼兒每周六都去那里，教來參觀的孩子用彩線模仿藤蔓紋。有個失明的小男孩總來，她就握著他的手，在木板上刻出凹凸的紋路：“你摸，這是曾曾祖母教的三圈結(jié)，第一圈是愛，第二圈是暖，第三圈是盼?！蹦泻⒌闹讣鈩澾^紋路，忽然說：“像太陽在轉(zhuǎn)圈圈?！?/p>

周明宇的七十八歲生日，是在玻璃花房過的。盼兒用攢了三年的銀料，打了套迷你銀質(zhì)工具——小錘子、小刻刀，連工具箱都是藤蔓紋的，說是要送給“未來的小小匠人”。老人家抱著工具箱，在鋼梁前坐了一下午，指著新添的空白鋼板對我笑：“你看，這里還能刻上曾孫的名字，咱們的藤蔓，得留著地方繼續(xù)長?！?/p>

安安把盼兒這些年的作品整理成了本畫冊，最后一頁是張全家福：我和周明宇坐在搖椅上，安安站在工作臺旁，盼兒舉著銀向日葵跑過來，四個人的影子被陽光拉得很長，都纏著藤蔓的形狀。畫冊的扉頁，印著外祖父胸針的紋樣，下面寫著：“時光會老，紋路會長。”

蘇哲的書店閉店那天，盼兒把他的藤桿筆做成了標(biāo)本，嵌在銀質(zhì)的筆架里，藤蔓纏繞著“哲”字。老先生摸著筆架，忽然說起很多年前的事：“當(dāng)年你媽媽說，有些東西本來就不屬于你?，F(xiàn)在才懂，不屬于你的會走，屬于你的，會順著藤蔓慢慢長回來?！彼褧甑蔫€匙送給盼兒，“以后這里，就是‘藤纏記’的材料間吧，讓老木頭也聽聽銀線的響?！?/p>

今年春分，盼兒獲得了和安安當(dāng)年一樣的設(shè)計獎。她的作品是件銀質(zhì)長命鎖，鎖身是外祖父胸針的藤蔓，鎖扣是曾祖母的三圈結(jié)，最末端掛著枚小小的向日葵吊墜，刻著“念”“宇”“安”“盼”四個疊在一起的字。領(lǐng)獎臺上，她舉著鎖說：“這不是我一個人的作品，是時光借我的手，繼續(xù)往下纏?！?/p>

臺下，周明宇的手搭在我膝上，掌心的溫度依舊像漫過堤岸的春水。陽光穿過禮堂的窗，在他花白的頭發(fā)上落了層金，也落在安安和盼兒相握的手上——母女倆的銀藤蔓手鐲，紋路在光里疊成了一條線。

深秋整理花房時，盼兒在向日葵叢里發(fā)現(xiàn)個小鐵盒，里面是我年輕時的設(shè)計稿，邊角已經(jīng)泛黃，卻被細(xì)心地用藤條捆著。她翻開最上面那張，忽然指著角落笑：“媽媽你看，這里有個小小的向日葵，和我刻的一樣！”我湊過去看，才想起那是當(dāng)年修復(fù)教堂玻璃時，隨手畫的草稿，原來有些紋路，早在時光里埋下了伏筆。

風(fēng)穿過花房，銅鈴的調(diào)子比往年輕了些，卻依舊清晰。遠(yuǎn)處的鐘聲驚飛了鴿子，翅膀掠過天窗時，投下的影子在地上纏成新的圈。我望著盼兒發(fā)繩上那根銀藤蔓——和安安、和我年輕時的那根，一模一樣，忽然明白，所謂永恒，不過是讓每代人的掌心，都握著同一段紋路，讓每圈藤蔓里，都藏著下一段時光，一圈圈，長過歲月，甜過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