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熠星是在一個深夜翻到那間民宿信息的。網(wǎng)頁上的照片拍得不算精致，卻透著一股讓人安心的氣息——青瓦白墻的小院，院角種著一棵老梅樹，屋里的家具是帶著木紋的舊款，窗臺上擺著幾盆多肉，葉片肥厚得像能掐出水來。
“在蘇州鄉(xiāng)下，離市區(qū)挺遠，信號不太好?！彼咽謾C遞給郭文韜看時，聲音里帶著點不確定，“老板說冬天人少，整棟樓都能包下來，清凈?！?/p>
郭文韜的指尖劃過屏幕上那張梅樹的照片，枝干遒勁，枝頭隱約能看到小小的花苞。他抬頭看向蒲熠星，對方眼底的紅血絲還沒消，卻努力擠出點笑意，像個獻寶的孩子。
“好啊。”他輕聲說，“就去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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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南京的那天是個晴天，雪后初霽的陽光透過車窗，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蒲熠星開著車，郭文韜坐在副駕，兩人都沒怎么說話，只有車載音響里流淌著舒緩的鋼琴曲，填補著沉默的縫隙。
車窗外的景象漸漸從高樓變成低矮的房屋，再到成片的農(nóng)田。剛下過雪的田野白茫茫一片，偶爾能看到幾個戴著斗笠的農(nóng)人，在地里緩慢地勞作，像幅靜止的水墨畫。
“你看，”蒲熠星忽然指著窗外，“那片魚塘結(jié)冰了，夏天肯定特別好看?！?/p>
郭文韜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一片冰封的水面在陽光下閃著光，岸邊的蘆葦叢被凍成了淺黃色，在風里輕輕搖晃?！班?，”他笑著點頭，“下次夏天來。”
“下次”兩個字說出口，兩人都愣了一下。仿佛在這場風波里，他們已經(jīng)很久沒敢想“下次”了。
蒲熠星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緊，又松開，嘴角揚起一個淺淡的弧度：“好，夏天來釣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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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宿比照片上更讓人驚喜。老板是個頭發(fā)花白的老太太，說話帶著吳儂軟語的溫和，給他們端來剛煮好的姜茶，絮絮叨叨地說“鄉(xiāng)下冷，喝點暖身子”。院子里的老梅樹果然如照片所示，枝頭綴滿了小小的花苞，像一顆顆飽滿的紅豆。
“這梅樹有幾十年了，再過半個月就開了，香得很。”老太太笑著說，“你們運氣好，這時候來，沒人打擾?！?/p>
房間在二樓，推開窗就能看到院子里的雪景和遠處的農(nóng)田。屋里燒著老式的炭盆，火苗跳動著，發(fā)出細微的噼啪聲，暖意從腳底一點點往上竄。
“比我那破空調(diào)管用?！逼鸯谛谴炅舜晔?，把帶來的書和電腦擺在桌上，“這里沒網(wǎng)，只能靠熱點，正好清凈。”
郭文韜打開行李箱，把帶來的厚毛衣和圍巾疊好放在床頭。他帶的東西不多，卻特意把蒲熠星送他的那幾張老電影碟片塞進了包里。
“晚上看電影？”他揚了揚手里的碟片。
“好啊。”蒲熠星的眼睛亮了亮，“我?guī)Я送队皟x，正好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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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xiāng)下的日子過得緩慢而平靜。沒有手機鈴聲的轟炸，沒有郵件里的質(zhì)問，沒有那些無處不在的目光和議論。每天早上，他們被窗外的雞鳴叫醒，拉開窗簾，就能看到老太太在院子里掃雪，嘴里哼著聽不清的小調(diào)。
吃過早飯，他們會沿著田埂散步。雪在腳下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響，空氣里滿是泥土和雪水的清新氣息。郭文韜會給蒲熠星講他新構思的經(jīng)濟模型，蒲熠星則會撿起路邊的小石子，在雪地上畫量子力學的示意圖，兩人偶爾爭執(zhí)，偶爾大笑，像回到了最初在學術會上相遇的日子，眼里只有彼此的才華和觀點。
午后的陽光最好，他們會搬兩把椅子坐在炭盆邊，各自看書。郭文韜翻著那本被他翻得卷了角的《戰(zhàn)爭與和平》，蒲熠星則捧著郭文韜送他的《時間簡史》，偶爾抬頭，目光在空氣中相遇，便相視一笑，又低下頭去。
有一次，郭文韜看著蒲熠星認真的側(cè)臉，忽然說：“其實我一直覺得，我們搞的研究很像?！?/p>
蒲熠星抬起頭，推了推眼鏡：“怎么像？你的是經(jīng)濟模型，我的是量子計算?！?/p>
“都是在找規(guī)律啊?！惫捻w笑著說，“你在找微觀世界的規(guī)律，我在找宏觀經(jīng)濟的規(guī)律，本質(zhì)上都是想搞懂這個世界到底是怎么運行的。”
蒲熠星想了想，點頭：“有點道理。那我們的感情呢？算不算一種規(guī)律？”
郭文韜被他問得一愣，隨即笑了：“大概是……概率極低的那種量子糾纏吧?！?/p>
“那挺好。”蒲熠星低下頭，嘴角藏不住笑意，“糾纏態(tài)一旦形成，就很難分開了?！?/p>
炭盆里的火苗跳躍著，映得兩人的臉頰暖暖的。郭文韜忽然覺得，那些在城市里讓他輾轉(zhuǎn)反側(cè)的壓力和煩惱，好像都被這鄉(xiāng)下的寧靜稀釋了。或許他們真的可以這樣，遠離喧囂，守著彼此和熱愛的研究，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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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是最愜意的時光。他們會用投影儀把電影投在墻上，關掉燈，在黑暗里分享一副耳機?？吹健读_馬假日》里安妮公主和派克告別的場景，郭文韜感覺到蒲熠星的手指輕輕碰了碰他的手背，他沒有動，任由那點溫度慢慢蔓延。
電影結(jié)束后，兩人常常坐在黑暗里，聽著窗外的風聲，很久都不說話。
“其實我收到系里的郵件了。”有天晚上，蒲熠星忽然開口，聲音在黑暗里顯得格外清晰，“說如果我愿意去國外做訪問學者，學?？梢酝扑]?！?/p>
郭文韜的心沉了一下：“你想去嗎？”
“不知道?！逼鸯谛堑穆曇艉茌p，“去了的話，可能……就不用面對這些了?！?/p>
“那我們呢？”郭文韜問，指尖微微發(fā)顫。
黑暗里，蒲熠星沉默了很久，久到郭文韜以為他不會回答，才感覺到一只溫暖的手握住了自己。“不知道?！彼貜偷溃暗也幌胱?。至少現(xiàn)在不想。”
郭文韜反握住他的手，很緊。他知道蒲熠星的猶豫，也懂他的不想走。他們都在這場風暴里掙扎，既想逃離，又舍不得松開彼此的手。
“先不想了?！惫捻w輕聲說，“至少在這里，不想了。”
“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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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過去，院角的梅樹花苞越來越飽滿，眼看就要綻放。老太太說，等梅花開了，要給他們釀梅酒。
郭文韜開始在紙上重新繪制他的經(jīng)濟模型，沒有電腦，沒有數(shù)據(jù)，只有一支筆和幾張紙，卻比在辦公室里思路更清晰。蒲熠星則在雪地上畫滿了各種公式，說是找到了之前一個實驗的突破口。
他們甚至開始規(guī)劃回去后的日子。蒲熠星說，他可以申請停薪留職，先在家里搞研究，等風頭過了再說。郭文韜則想，或許可以和蒲熠星合作一個純理論的項目，不涉及任何資源和利益，就為了他們自己的興趣。
“等回去，我?guī)闳コ员本┑匿萄蛉??！惫捻w說，“我知道有家老店，羊肉特別新鮮。”
“那你得陪我去吃南京的活珠子。”蒲熠星笑著反擊，“上次你沒敢吃，這次必須試試?！?/p>
“才不要。”郭文韜皺著眉，像個鬧別扭的孩子。
“那……換鴨血粉絲湯？”
“這個可以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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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平靜的日子終究是短暫的。那天下午，郭文韜的手機突然響了，是他的師兄打來的，語氣焦急：“文韜，你快看網(wǎng)上！有人把你和蒲熠星的照片扒出來了，就是你們在蘇州鄉(xiāng)下的照片！”
郭文韜的心猛地一沉，手忙腳亂地打開熱點，刷新網(wǎng)頁。果然，一個八卦賬號發(fā)布了一組照片，是他們在田埂上散步的背影，還有坐在院子里看書的側(cè)影，拍得不算清晰，卻能一眼認出是他們。
標題赫然寫著：《北大南大雙校草為愛私奔鄉(xiāng)下，學術生涯或成泡影》。
下面的評論已經(jīng)炸開了鍋——
“嘖嘖，真是不務正業(yè)，對得起學校的培養(yǎng)嗎？”
“躲起來有什么用？做錯事就要承認！”
“看著挺般配的，干嘛要逼他們？”
“樓上的三觀不正！這種關系就該抵制！”
蒲熠星湊過來看，臉色一點點沉下去。他伸手想關掉頁面，卻被郭文韜按住了。
“是我們太天真了?！惫捻w的聲音很啞，“以為躲到這里就安全了，其實……根本躲不掉?！?/p>
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寒風卷著雪粒子拍在窗戶上，發(fā)出嗚嗚的聲響，像在嘲笑他們的自欺欺人。炭盆里的火苗弱了下去，屋里的溫度仿佛也跟著降了下來。
老太太在樓下喊他們吃晚飯，聲音依舊溫和，卻再也驅(qū)散不了兩人心里的寒意。
郭文韜看著蒲熠星緊繃的側(cè)臉，忽然覺得，這短暫的平靜，更像是暴風雨前的喘息。他們終究還是要回到那個喧囂的世界，去面對那些他們試圖逃避的一切。
只是他沒想到，這場喘息結(jié)束后，等待他們的，會是更猛烈的風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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