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軍營籠罩在一片朦朧霧氣中,謝北蕭已經(jīng)收拾好了簡單的行裝。案幾上整齊碼放著奏折副本、趙鴻案的口供筆錄,以及顧修霖擬定的那份和談條款。他輕輕撫過羊皮紙上的墨跡,想起這三月在邊關(guān)的種種,恍如隔世。
"大人,馬已備好。"張誠在帳外輕聲稟報。
謝北蕭點點頭,最后環(huán)視了一圈這個臨時居所。目光落在角落的木箱上——那是顧修霖昨夜送來的藥盒。他走過去,小心地打開再次檢查。十幾個小瓷瓶整齊排列,標(biāo)簽上的字跡剛勁有力,與顧修霖本人一樣不容置疑。
"風(fēng)寒...金瘡...安神..."
他輕聲念著藥名,指尖突然觸到盒底一個不明顯的凸起。謝北蕭皺眉,輕輕敲了敲底板——中空的!沿著邊緣摸索,他找到了一個精巧的機關(guān),輕輕一按,暗格應(yīng)聲而開。
里面竟是一塊殘缺的玉佩!
謝北蕭呼吸一滯,急忙從自己貼身的錦囊中取出半塊白玉。那是十五年前青州瘟疫時,救他全家的游醫(yī)留下的信物。他一直隨身攜帶,視若珍寶。
當(dāng)兩塊殘玉相碰的瞬間,謝北蕭的手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嚴(yán)絲合縫!花紋、斷口,無一不相吻合!
"這怎么可能..."
他跌坐在榻上,腦海中閃過顧修霖哼唱的北境民謠、那些醫(yī)書上的批注、對青州問題的回避...一切線索突然串聯(lián)起來,指向一個不可思議的結(jié)論:顧修霖就是當(dāng)年的游醫(yī)!
帳外傳來腳步聲,謝北蕭迅速將玉佩收回暗格。帳簾掀起,顧修霖高大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晨光在他身后勾勒出一道鋒利的輪廓。
"準(zhǔn)備好了?"顧修霖的聲音依舊冷硬。
謝北蕭強自鎮(zhèn)定:"差不多了。"他指了指藥盒,"多謝將軍贈藥。"
顧修霖的目光在藥盒上停留了一瞬,微不可察地點點頭:"路上小心。"
兩人相對而立,帳內(nèi)一時沉默。謝北蕭有千言萬語想問,卻不知從何說起。最終,他拿起案上的文書:"這些我都會妥善保管。"
"嗯。"顧修霖轉(zhuǎn)身欲走,又停住腳步,"京城不比邊關(guān),行事...謹(jǐn)慎些。"
謝北蕭敏銳地注意到顧修霖說"邊關(guān)"而非"軍營",仿佛在暗示什么。他試探道:"將軍可有什么話要我?guī)Ыo林閣老?"
顧修霖沉默片刻:"他知道該怎么做。"
這含糊的回答更加深了謝北蕭的疑惑。林閣老是朝中清流領(lǐng)袖,也是謝北蕭的恩師。若顧修霖與他相識,關(guān)系恐怕不止表面這么簡單。
"將軍與林閣老...是舊識?"
顧修霖的嘴角扯出一個幾不可見的弧度:"他是我舅舅。"
謝北蕭瞪大眼睛。林閣老是顧修霖的舅舅?那豈不是...顧修霖母親的兄弟?這個突如其來的家族關(guān)系,讓朝堂格局在他腦海中瞬間重組。
"所以'雪夜案'..."
"日后再說。"顧修霖打斷他,遞過一個小布包,"帶上這個。"
謝北蕭打開一看,是一枚普通的銅錢,上面刻著"平安"二字。
"這是?"
"北境的習(xí)俗。"顧修霖語氣平淡,仿佛在討論天氣,"保平安的。"
謝北蕭將銅錢收入貼身的錦囊,與那半塊玉佩放在一起:"多謝。"
兩人一前一后走出營帳。晨霧漸散,遠處山巒顯出輪廓。軍營已經(jīng)蘇醒,士兵們開始一天的操練??吹筋櫺蘖?,他們紛紛行禮,目光中滿是崇敬。
"將軍不必遠送。"謝北蕭在營門前停下。
顧修霖點點頭,對張誠道:"保護好你家大人。"
張誠肅然抱拳:"誓死相隨!"
簡單的告別后,謝北蕭翻身上馬。走出很遠,他忍不住回頭望去。顧修霖依然站在原地,挺拔如松,玄色披風(fēng)在晨風(fēng)中微微揚起,仿佛一面永不倒下的旗幟。
三個時辰后,謝北蕭一行已經(jīng)離開軍營二十余里。官道兩旁的白樺樹筆直挺立,像是列隊的士兵。他讓張誠在前面探路,自己則放慢馬速,再次取出那枚銅錢仔細端詳。
銅錢很舊,邊緣已被磨得光滑,顯然有些年頭了。"平安"二字刻得極深,像是要把這個愿望永遠固定下來。謝北蕭摩挲著錢幣,忽然發(fā)現(xiàn)背面還有極小的兩個字:"必歸"。
"'平安必歸'..."他輕聲念道,心中涌起一股暖流。這哪里是什么保平安的習(xí)俗,分明是一個承諾!
正出神間,前方傳來張誠急促的馬蹄聲。
"大人!前面有埋伏!"
謝北蕭立刻收起銅錢,警覺地望向四周:"多少人?"
"至少十個,都帶著兵器,埋伏在林子兩側(cè)。"張誠臉色凝重,"看裝束不像山匪,倒像是..."
"官兵。"謝北蕭冷冷接道,"繞得過去嗎?"
張誠搖頭:"他們守著必經(jīng)之路。不過我發(fā)現(xiàn)一條獵人小徑,可以繞到他們后方。"
謝北蕭略一思索:"我們改道。先不急著回京,去青州。"
"青州?"張誠驚訝,"那不是繞遠了嗎?"
"正因如此,他們才想不到。"謝北蕭目光深沉,"況且,我有些事需要查證。"
兩人調(diào)轉(zhuǎn)馬頭,鉆入密林。樹枝抽打在臉上,謝北蕭卻渾然不覺。他的思緒全在那塊玉佩上——若顧修霖真是當(dāng)年的游醫(yī),為何不相認?十五年前的青州瘟疫與"雪夜案"有何關(guān)聯(lián)?還有林閣老與顧家的關(guān)系...
種種謎團如同這林中的迷霧,看不清出路。
傍晚時分,他們在一處獵人小屋落腳。屋子簡陋但干燥,墻角堆著干草和柴火。張誠生起火,煮了些干糧。
"大人,您說那些埋伏的人是誰派來的?"張誠一邊攪動鍋里的粥一邊問。
謝北蕭望著跳動的火焰:"不外乎三種可能:兵部侍郎的人,趙鴻的同黨,或者..."他頓了頓,"不想讓我查'雪夜案'的人。"
"可'雪夜案'都過去十五年了..."
"正因如此,才更可疑。"謝北蕭從行囊中取出文書,借著火光再次研讀,"顧家滿門抄斬,罪名是通敵賣國。但你看這些軍需賬目,顧老將軍生前最后一次軍報中提到邊境糧草異常,十天后就被定罪..."
張誠湊過來:"您是說,顧老將軍發(fā)現(xiàn)了什么?"
"很可能是貪腐鏈,而且牽涉朝中高層。"謝北蕭指向一串?dāng)?shù)字,"這些軍糧去向不明,而同一時期,先帝最寵信的戶部尚書李崇義卻在老家大興土木。"
"李大人?"張誠瞪大眼睛,"他不是病逝多年了嗎?"
"病逝?"謝北蕭冷笑,"據(jù)我所知,他是墜馬而亡,死前正在查一筆軍餉。"
火堆噼啪作響,屋外風(fēng)聲漸緊。謝北蕭收起文書,取出藥盒中的暗格。兩塊殘玉在火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拼合處嚴(yán)絲合縫。
"張誠,你聽說過'雙生玉'嗎?"
張誠搖頭:"小的孤陋寡聞..."
"傳說前朝有位玉匠,能琢'雙生玉',一分為二,千里之外也能相合。"謝北蕭輕撫玉上的紋路,"這玉上的花紋,是北境特有的雪蓮。"
"您是說,這玉..."
"是一對的。"謝北蕭將玉分開,指著其中一塊內(nèi)側(cè)的刻痕,"這里原本應(yīng)該還有字,但被故意磨掉了。"
張誠突然壓低聲音:"大人,外面有人!"
謝北蕭迅速收起玉佩,示意張誠熄滅火堆。兩人屏息靜氣,只聽屋外傳來輕微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又漸漸遠去。
"不是沖著我們來的。"謝北蕭松了口氣,"像是信使。"
張誠悄悄從窗縫往外看:"穿著驛卒的衣服,但馬太好了,不像是普通驛卒。"
謝北蕭心中一動:"往哪個方向去了?"
"東南。"
"那是去邊關(guān)的路..."謝北蕭沉思片刻,"明日一早,我們跟著他的蹤跡走。"
夜深了,張誠在干草堆上睡去。謝北蕭卻輾轉(zhuǎn)難眠,索性起身來到屋外。月光如水,灑在林間空地上。他取出那枚銅錢,在月光下細細端詳。
"平安...必歸..."
銅錢邊緣有一道淺淺的凹痕,像是長期被繩子摩擦所致。謝北蕭忽然想起曾在某本雜記中讀到,北境將士出征前,會互贈刻字銅錢,以錢為約,必再相見。
"顧修霖..."他輕聲念著這個名字,胸口泛起一陣莫名的悸動。
與此同時,千里之外的鎮(zhèn)北關(guān)。
顧修霖站在城樓上,手中握著一封剛剛收到的密信。信是林閣老派人加急送來的,只有寥寥數(shù)字:"太子已知邊關(guān)事,慎之。"
"將軍,要增派巡邏嗎?"親兵問道。
顧修霖將信紙揉碎,任夜風(fēng)吹散:"不必。傳令下去,明日開始演練新陣型。"
"是!"親兵領(lǐng)命而去。
顧修霖獨自立于城頭,遙望南方。謝北蕭此刻應(yīng)該已經(jīng)快到青州了。那塊玉佩...他應(yīng)該發(fā)現(xiàn)了吧?想到謝北蕭可能的表情,顧修霖嘴角微微上揚。
十五年前,他奉母命前往青州救治瘟疫,偶遇謝家小公子。那孩子聰慧過人,卻體弱多病。母親將隨身的雙生玉一分為二,半塊留給了謝家,半塊帶回了北境。
"他會記得嗎?"顧修霖喃喃自語。
夜風(fēng)漸冷,他轉(zhuǎn)身準(zhǔn)備下城樓,突然察覺到一絲異樣。城樓陰影處,一個身影悄然而立。
"誰?"顧修霖手按劍柄。
人影緩步走出月光,露出一張熟悉的面孔——竟是本該被關(guān)押的趙鴻!
"將軍別來無恙。"趙鴻陰森地笑著,手中匕首寒光閃閃,"有人托我給您帶個話:'雪夜案'的真相,永遠不要查下去。"
顧修霖冷笑:"就憑你?"
"當(dāng)然不止我。"趙鴻吹了聲口哨,城下突然亮起數(shù)十支火把,"將軍以為,邊關(guān)十萬大軍,都忠心于您嗎?"
顧修霖面不改色:"試試看。"
話音未落,他已拔劍出鞘,劍光如電直取趙鴻咽喉。趙鴻倉皇閃避,同時大喊:"放箭!"
然而,預(yù)料中的箭雨并未出現(xiàn)。相反,城下傳來一陣廝殺聲,接著是整齊的吶喊:"誓死追隨顧將軍!"
趙鴻臉色大變:"不可能!他們明明..."
"收買了我的親兵?"顧修霖劍尖抵住趙鴻喉嚨,"你太低估邊關(guān)將士了。"
城樓下,副將帶著一隊精銳沖上來:"將軍!叛軍已全部拿下!"
顧修霖點點頭:"關(guān)起來,嚴(yán)加審問。"
趙鴻被拖走時,歇斯底里地大喊:"顧修霖!你以為贏了?朝中那位大人不會放過你的!謝北蕭也活不了多久!"
顧修霖瞳孔驟縮:"你說什么?"
"哈哈哈..."趙鴻獰笑,"你以為那些埋伏是沖你去的?錯了!他們的目標(biāo)是謝北蕭!那位大人早就知道你們..."
副將一拳打暈了趙鴻,但話已出口。顧修霖握劍的手青筋暴起,目光投向南方漆黑的夜空。
"謝北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