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正道修士追殺百年,只因生而為鬼。 那位曾誓要護我周全的小道士,如今已是玄門魁首。 他親手將我鎖在鎮(zhèn)魂塔下,卻每夜帶著傷痕來見我。 “疼嗎?”我笑他假慈悲,故意舔過他指尖的血。 直到他掏出滿是裂紋的金丹,慘笑道:“拿去,這是你要的自由。” 塔外忽傳來萬千修士的怒吼:“師尊!您竟為這妖孽自毀道基!”
---
血月懸在鎮(zhèn)魂塔飛翹的檐角,像一只冷漠窺探的巨眼。
塔內(nèi)是萬年不化的寒,冷徹魂髓。玄鐵鎖鏈自我肩胛骨穿透,另一端深深楔入刻滿符咒的墻壁,每一次細(xì)微的動作,都能引來符文灼燒皮肉的焦臭和鉆心的劇痛。
我被釘在這里,多久了?十年?一百年?時間在這座塔里失去了意義。
塔底只有死寂,以及我永無休止的恨意。
腳步聲。
又來了。
熟悉,沉重,拖沓著,一步一步,從盤旋的石階上走下,帶著一股無論如何也洗刷不掉的、令人作嘔的血腥氣。
我閉上眼,連冷笑都懶得給予。
鐵門吱呀一聲被推開,那身玄門魁首的繁復(fù)華服最先映入眼簾,然后是那張臉——清俊依舊,卻再無百年前龍虎山上那個執(zhí)拗著小道士的一絲鮮活。如今只剩下一潭死水般的沉寂,還有眉宇間揮之不去的、令人齒冷的疲憊。
云溯。
如今的玄門共主,天下正道仰望的巔峰。
也是親手將我釘死在這鎮(zhèn)魂塔底的人。
他走到我面前,陰影將我完全籠罩。鎖鏈響動,我抬起頭,扯出一個譏誚的弧度:“喲,魁首大人又來視察您的囚犯了?”
他不答,只是靜靜地看著我,目光深得讓人惡心。那里面有什么東西?痛惜?悔恨?還是那該死的、我看了百年的假慈悲?
他伸出手,指尖竟帶著新傷,深可見骨,靈力紊亂地逸散著。他又去和誰搏命了?演戲給我看?真是……辛苦。
“疼嗎?”他聲音沙啞,帶著一種可笑的關(guān)切。
我再也忍不住,尖利地笑出聲,塔內(nèi)回聲陣陣,像萬千冤魂在附和。
“疼?”我猛地前傾,鎖鏈驟然繃緊,灼燒的劇痛讓我魂魄幾乎潰散,我卻笑得越發(fā)猖狂,“云溯!你把我釘在這里的時候,怎么不問問我疼不疼?你帶著玄門萬千修士圍剿我,將我百年道行打散的時候,怎么不問問我疼不疼?!”
我目光落在他滴血的手指上,一種惡毒的念頭竄起。
我猛地湊近,冰涼的唇舌裹住他染血的指尖。
他渾身劇震,像是被毒蛇噬咬,想要抽回,卻又被某種力量釘在原地。
舌尖嘗到血腥味,還有他靈力里那股清冽又虛偽的味道。我舔舐著,吮吸著,用最繾綣的姿態(tài),行最刻毒的凌辱。
“魁首大人的血……”我松開他,咂咂嘴,唇瓣染得艷紅,“味道不錯,就是和你的人一樣,透著一股子假惺惺的臭!”
他的臉色霎時蒼白如紙,眼睫劇烈地顫抖了一下,那深潭似的眼底終于裂開一絲縫隙,泄露出其下洶涌的、我讀不懂的痛苦。他看著我,像是透過我在看別的什么,又像是單純地被我的話刺得千瘡百孔。
真好笑。施暴者,倒擺出這副受害者的模樣。
良久,他極其緩慢地收回手,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那就好?!?/p>
好?好什么?我好,還是他的血好?
這個瘋子。
我看見他緩緩閉上眼睛,又睜開,那里面所有的情緒都被強行壓回死寂之下。然后,他做了一個我完全無法理解的動作——他并指如劍,猛地點向自己的丹田氣海!
“呃……”一聲壓抑到極致的悶哼從他喉間溢出。
他的身體劇烈地痙攣起來,額角青筋暴起,大顆大顆的冷汗瞬間浸透了他的發(fā)鬢和華服。一種龐大而精純的靈力開始失控地在他周身奔竄,震得他衣袍無風(fēng)自動。
他在干什么?自殘?新的苦肉計?
我冷眼旁觀,心中惡意翻騰,準(zhǔn)備著更惡毒的嘲諷。
然而,下一刻,我所有的思緒都凝固了。
一點金光從他丹田處緩緩升起。
那是一顆金丹。
玄門修士畢生道行所系,性命根本的金丹。
可那顆金丹黯淡無光,表面上布滿了密密麻麻、蛛網(wǎng)般的裂紋,仿佛輕輕一碰就會徹底碎裂。它微弱地閃爍著,每一下閃爍都牽動著云溯的生命氣息急速衰敗下去。
他抬起眼,看著我,嘴角努力想扯出一個笑,卻溢出一道鮮紅的血線,觸目驚心。
“拿去……”
他聲音破碎,氣若游絲,每一個字都耗費著他僅存的生機。
“這是……你要的……自由?!?/p>
那顆殘破不堪、卻承載著玄門魁首全部修為的金丹,緩緩地、溫柔地,飄向我。它所過之處,連鎮(zhèn)魂塔那萬古不化的森寒都被驅(qū)散了幾分。
我愣住了。徹徹底底地愣住了。
自由?
我掙扎了百年,怨恨了百年,求而不得的東西……就這樣被他托在掌心,遞到我面前?用這種……自毀的方式?
巨大的荒謬感和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慌瞬間攫住了我。我看著他迅速灰敗下去的臉頰,看著他眼中那潭死水終于泛起波瀾——那是解脫,是慘然,是……一種我從未在他臉上見過的、近乎溫柔的絕望。
“你……”我的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死死堵住,發(fā)不出一個完整的音節(jié)。所有的譏諷、怨恨、惡毒,在這一刻顯得那么蒼白可笑。
就在此時——
轟!
鎮(zhèn)魂塔外,殺聲震天!
無數(shù)道強橫的氣息瞬間將高塔重重包圍,法寶的光芒撕裂夜幕,將塔外映照得如同白晝。萬千修士的怒吼匯聚成滔天巨浪,洶涌拍打著塔身,震得整個空間都在顫抖。
“師尊!”
“魁首!您為何要如此啊!”
“感知到師尊道基崩毀!塔內(nèi)妖孽必是脫困了!諸位同道,隨我誅魔衛(wèi)道!”
那聲音尖銳而悲憤,充滿了不敢置信的驚怒。
我猛地抬頭,透過塔壁的窗欞,看到外面無數(shù)閃爍的人影,劍光林立,殺氣騰騰。
他們叫他……師尊?
他們以為……是我害了他?
滔天的憤怒和那該死的、不合時宜的恐慌再次淹沒了我。我看向云溯,想從他臉上找到一絲陰謀的痕跡。
可他只是看著我,用盡最后力氣,將那顆破碎的金丹,又往我面前送了送。
塔外,萬千修士的咆哮如同驚雷炸響:
“師尊!您竟為這妖孽自毀道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