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猴站在“往生殯儀館”的門口，槐樹葉落在他的肩膀上，涼得像塊冰。這里比兇宅安靜，空氣里彌漫著香燭和消毒水的味道，比房地產(chǎn)售樓處的香水味更讓人踏實。

從“福榮家園”出來后，侯猴把那身廉價西裝扔進了垃圾桶?？吹綒泝x館的招聘時，他沒有猶豫——經(jīng)歷了那么多“假”，他想看看“真”，哪怕這“真”是死亡。

殯葬師是個五十多歲的男人，姓鄭，臉上沒什么表情，說話像石頭落地：“你叫侯猴？跟我來?！?/p>

鄭師傅帶他穿過停尸間，里面很安靜，只有冰柜運行的“嗡嗡”聲。每張停尸床上都蓋著白布，像一個個沉默的問號?！澳愕墓ぷ?，”鄭師傅指著旁邊的工具車，“給逝者擦身、換衣服、協(xié)助化妝，還有，幫家屬處理雜事。記住三條：尊重逝者，服務(wù)生者，保持距離。”

侯猴點點頭，手心全是汗。他想起在兇宅試睡的日子，那時怕的是“鬼”，現(xiàn)在面對的是“人”，卻比那時更緊張——這是真正的死亡，不是傳說，不是游戲。

第一天的工作，是給一位老奶奶擦身。陳師傅掀開白布，侯猴看到一張布滿皺紋的臉，眼睛閉著，嘴角帶著點笑意，像睡著了?！皠幼鬏p點，”陳師傅說，“逝者為大?！?/p>

侯猴沾著溫水的布，輕輕擦過老奶奶的手，皮膚冰涼，指關(guān)節(jié)有點彎，像還握著什么。他突然想起自己的奶奶，去世時他沒在身邊，現(xiàn)在看著這位素不相識的老奶奶，眼淚差點掉下來。

擦完身，陳師傅給老奶奶換壽衣，深藍色的，繡著“壽”字。侯猴在旁邊幫忙，手抖得像篩糠。陳師傅說：“別抖，你越慌，家屬越不安?！?/p>

那天晚上，侯猴沒睡著。他躺在宿舍的床上，眼前總浮現(xiàn)老奶奶的臉，那么平靜，像看透了世間所有的熱鬧和荒誕。

殯儀館的日常，是“悲痛”與“荒誕”交織。

- 有對老夫妻，老爺爺走了，老奶奶坐在靈前，摸著老爺爺?shù)倪z像，不說一句話，眼淚卻像斷了線的珠子，掉在地上“啪嗒”響。侯猴給她遞紙巾，她抓住他的手，說：“他走了，我一個人怎么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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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個年輕人，車禍去世，父母來認尸時，母親當場哭暈過去，父親抱著頭蹲在地上，發(fā)出“嗚嗚”的聲，像受傷的野獸。侯猴想安慰，卻被陳師傅拉?。骸白屗麄兛?，哭出來就好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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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有荒誕的：一家人為了逝者的陪葬品吵架，大兒子說“爸生前喜歡喝酒，得放瓶茅臺”，小女兒說“爸明明喜歡抽煙，該放條中華”，吵到最后差點打起來，鄭師傅冷冷地說：“逝者要的不是茅臺中華，是你們能好好送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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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離譜的：一個富二代去世，家屬要求給逝者化妝成“劉德華”，說“我哥生前最崇拜他”。鄭師傅拒絕了：“化妝是讓逝者體面，不是讓他變成別人?！?/p>

侯猴看著這些，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他想起在房地產(chǎn)售樓處的“職業(yè)假笑”，想起在劇本殺店的“尬演”，想起在AI公司的“麻木”……那些日子里的煩惱和痛苦，在死亡面前，突然變得像小孩子過家家。

鄭師傅很少說話，但教給侯猴的，比所有老板加起來都多。

- “別對家屬說‘節(jié)哀順變’，沒用，他們聽不進去。遞杯熱水，或者默默陪著，就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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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逝者的樣子可能不好看，尤其是意外去世的，但你要記住，他們生前也是別人的父母、孩子、愛人，和我們一樣，活過，愛過，痛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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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保持距離，不是冷漠，是別把別人的悲痛扛在自己身上，不然你撐不了多久。”

侯猴開始理解“保持距離”的意思。他尊重逝者，認真地給他們擦身、換衣服；他服務(wù)生者，給哭泣的家屬遞紙巾，幫他們處理雜事；但他不再像以前那樣，把別人的情緒往自己心里裝——他學(xué)會了在沉重中保持清醒。

侯猴在殯儀館待了兩個月，送走了63位逝者。他的臉上少了些稚氣，多了些平靜。有次，一個年輕女孩在靈前哭著說：“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他，我喜歡他……”

侯猴站在角落，突然想起自己這些年的顛沛流離——為了省飯錢干過的奇葩工作，為了活著受過的委屈，為了找點樂子做過的傻事。原來“活著”本身，就是件值得認真對待的事，哪怕它有那么多不完美，那么多荒誕。

他開始認真思考“活著”的意義。不是賺多少錢，不是住多大的房子，而是能真實地感受——感受陽光的暖，感受雨水的涼，感受笑的甜，感受哭的酸，哪怕感受疼，也是活著的證明。

侯猴離開殯儀館那天，鄭師傅送了他一本書，是《殯葬手記》。“走吧，”鄭師傅拍了拍他的肩，“去好好活?！?/p>

侯猴點點頭，走出“往生殯儀館”。陽光照在身上，暖得像奶奶的手。路邊的招工欄上，貼著張共享單車公司的招聘啟事：“招運維員，月薪四千，多勞多得，要求：會開車（三輪車），能吃苦。”

“共享單車運維？”侯猴摸了摸那本書的封面，笑了笑。他不知道這份工作會遇到什么，但他突然覺得，不管遇到什么，都沒關(guān)系——活著，本身就是場奇遇，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