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來的時候，天花板距離鼻尖只有兩米七。

純白色，沒有燈，卻亮得刺眼。我下意識抬手遮了遮，手背蹭到粗糙的塑料椅背——原來我一直坐在一把折疊椅上。

椅子是超市常見的那種，藍白格子，售價大概二十九塊九。腳邊滾著一瓶礦泉水，只剩三分之一，瓶身貼著“促銷裝”的紅色貼紙。旁邊還有一支圓珠筆，筆帽不見，筆尖干掉的油墨在地面畫出一道很短的、像心電圖一樣的線。

我花了十秒鐘確認三件事：

1. 我不是在夜班檢修通道里睡著。

2. 這里沒有地鐵特有的鐵銹味。

3. 我身上穿的還是昨晚那件熒光黃工作服，胸口印著“林予 028”。

就在我準備起身時，頭頂忽然響起聲音——不是廣播喇叭，更像有人貼著耳膜說話，音調平穩(wěn)、沒有感情：

【歡迎玩家林予，編號 19847?！?/p>

【全民求生游戲第一輪副本即將開啟。】

【本輪主題：洪水零米?！?/p>

【除 12 歲以下、65 歲以上人類外，全體在線。】

【提示：起始格安全時間剩余 00:09:57?！?/p>

【祝你好運?！?/p>

聲音消失，墻壁跟著輕輕震動了一下。我看向腕表——表盤裂了，秒針卡在 57 和 58 之間。我把它摘下，丟進礦泉水瓶里，聽它發(fā)出“咚”一聲悶響。

九分五十七秒。

我站起來，椅子自動折疊，“咔噠”合攏。我把那瓶水和圓珠筆塞進工裝褲側袋，拍了拍，確認不會掉。

白墻沒有門，也沒有窗。我沿著邊緣走了一圈，用指節(jié)敲了敲，聲音悶得像冬天凍實的土。正當我準備再敲第二遍時，正前方的墻面忽然出現(xiàn)一條細線，像有人從里面劃開一張白紙。線向兩側延伸，露出矩形縫隙——門開了，外面是灰色的天，下著溫熱的雨。

我聞到潮濕木頭和霉面包的味道。

門后是一截傾斜的水泥屋頂，邊緣長滿深綠色青苔。水位已經淹到屋檐，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上漲。遠處的高樓只剩半截，像被誰按進湯碗里的筷子。

我邁出第一步，塑料鞋底踩到積水，發(fā)出“滋”一聲。

門在我身后合攏，白色墻壁像從未存在過一樣，消失得干干凈凈。

雨點落在臉上，溫度接近體溫，像某種大型動物在舔舐。我抹了把臉，聽見不遠處傳來“咚”的落水聲。

我轉頭——一只超市購物籃正順著水流漂來，籃子里泡脹的面包鼓成青灰色的球。

面包用保鮮膜包著，標簽寫著“買一送一”。

我彎腰把籃子勾過來，面包太軟，一捏就出水。我掰掉表面長毛的部分，把剩下的塞進嘴里。味道像隔夜的米湯混著一點點酸醋，但總比空肚子強。

雨越下越大，屋頂只剩不到兩平方米還露在水面。我把空籃子倒扣在頭上，權當雨傘。圓珠筆別在耳后，像一支糟糕的簪子。

水已經漫過腳背。

我蹲下來，把剩下的半瓶水擰緊瓶蓋，塞進籃子底部，讓它繼續(xù)漂著。然后我抓住屋檐的排水管，像夜班時爬檢修梯那樣，把自己挪到更高一點的屋脊。

屋脊很窄，只夠半只腳掌。風從側面吹來，我晃了晃，聽見自己心跳在耳朵里打鼓。

就在這時，遠處另一棟屋頂突然亮起橘紅色——有人點火?；鸸庠谟昀锒读艘幌拢癖黄绲幕鸩?。

我盯著那點火光看，直到眼睛發(fā)酸。

最終我沒有游過去。

我把濕透的袖口擰干，縮在屋脊，等水一點點漫上來。

雨聲蓋過了所有呼救。

倒計時 00:00:00 的時候，我聽見系統(tǒng)聲音再次響起，輕得像一聲嘆息：

【洪水零米，極值達成。】

【傳送開始。】

白光一閃，我閉上眼。

耳朵最后捕捉到的，是塑料籃子撞在屋脊上的“咔”一聲輕響——像有人把空椅子折起來，收進倉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