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徑盡頭的星辰草在夜風(fēng)中輕輕搖晃，西奧多的白袍下擺沾著細(xì)碎的光塵，卻絲毫沒有拂去的意思。

他坐在冰涼的白玉石階上，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膝蓋，目光落在云海深處。

“哥哥，父親讓你回去吃晚餐了?！敝赡蹍s也不乏少年氣的聲音穿透光塵，十一歲的塞繆爾抱著束星辰花站在不遠(yuǎn)處，銀灰色的卷發(fā)被微風(fēng)吹得微揚。

塞繆爾·托馬斯·萊特（Samuel Thomas Wright）是阿洛伊修斯作為西奧多在這個世界的親弟弟，天生帶著能穿透神性屏障的純粹靈體，這樣的靈體天生的帶有親和，溫暖，柔和感，容易讓人放下警惕和戒備。但好歹是這個陌生世界里唯一敢靠近他的人，阿洛伊修斯一直都不準(zhǔn)備對他下手。

阿洛伊修斯轉(zhuǎn)頭時，眼底的淡漠的神性冷輝激得塞繆爾下意識后退半步，指尖顫了顫，卻還是把花遞了過來：“哥哥，我今天學(xué)了花藝，這是我、我包插的…”

他指尖的花瓣在接觸到阿洛伊修斯的瞬間微微發(fā)亮，卻被西奧多不著痕跡地避開。這個世界的所有都好像以他為中心，無論什么都帶著一絲一縷莫名的讓他厭煩的神性，讓人沉淪，懈怠。

尤其是這束花。阿洛伊修斯看見它的第一眼就感受到了那股強烈的暖流在一下下全力沖擊他的天生的淡漠。

臟東西。

不過作為西奧多，他并沒有把那些心里話都表現(xiàn)出來，卻也不想再多做糾纏。

“塞繆爾?！彼酒鹕恚着蹌澾^石階沒有留下任何痕跡，“你的教義研習(xí)尚未完成?；厝ァ！卑⒙逡列匏孤犚娢鲓W多這么回答。

塞繆爾捧著花愣在原地，看著哥哥挺拔卻冰冷的背影，花瓣上的露水順著指尖滴落，在地面暈開小小的光斑——那是他偷偷在花里注入的溫暖靈力，現(xiàn)在卻像投入冰湖的石子，連漣漪都未曾激起……

只要哥哥拿起這束花，哪怕一秒，它就會泛起點點星光。它能感受到的，哥哥身上那樣純粹的神性。塞繆爾甚至已經(jīng)想好了，只要哥哥接下這束花，他就會說什么“很美的。我從來不騙哥哥。哥哥你看好漂亮。和哥哥一樣漂亮。”

然后他們就會變的像所有其他平凡的兄弟一樣親密無間，他就等著哥哥給他也買一些不健康的糖果和零嘴了。

這是一個聽起來就很粗糙且難以取得什么進展的計劃，但塞繆爾不知道還能怎么辦。

最后什么也沒有，哥哥不是不喜歡那束花，哥哥是不喜歡他。從小到大他觸碰過的所有東西哥哥都不要。

塞繆爾僵在原地的手指忽然松了勁，花束“啪嗒”一聲掉在石階上，星星點點的花瓣散開在光塵里。

他盯著那些沾了灰的星辰花，鼻尖先是猛地一酸，跟著眼淚就毫無預(yù)兆地涌了上來，砸在手背上燙得驚人。

“嗚……”他想咬住嘴唇忍住，喉嚨里卻像堵了團滾燙的棉花，嗚咽聲還是爭先恐后地鉆出來，帶著少年人特有的哭腔。

他蹲下身想去撿花，手指剛碰到花瓣又觸電似的縮回來，眼淚模糊了視線，連帶著光塵都變成了晃動的光斑。

“為什么……為什么你總是這樣……”他哽咽著喃喃，聲音碎成一片，“我明明……明明很努力了……”

淚水順著下巴滴進衣領(lǐng)，后背因為抽泣一抽一抽地顫，連帶著銀灰色的卷發(fā)都跟著抖動，像只被雨淋濕的小獸。

他不敢哭太大聲，這樣不紳士，不禮貌，不夠善解人意，不是父親口中優(yōu)秀哥哥的弟弟。塞繆爾只能把臉埋在膝蓋里，讓嗚咽聲悶悶地裹在臂彎里，可那壓抑的抽噎還是像細(xì)密的針，扎在寂靜的光徑上。

阿洛伊修斯已經(jīng)走出幾步，身后的哭聲像黏在衣角的蛛網(wǎng)。他停下腳步，側(cè)過臉漫不經(jīng)心地冷冷瞥了一眼——那個小小的身影蹲在石階上，肩膀抖得像秋風(fēng)里的落葉，眼淚把石階洇出一小片深色的水漬，連掉在地上的花束都在跟著微微發(fā)亮，像是在替主人委屈。

哭什么。

真是麻煩。他皺了皺眉，眼底的冷輝沒半分松動，卻沒再說什么，只是轉(zhuǎn)回頭繼續(xù)往前走。

哭聲漸漸低了下去，變成斷斷續(xù)續(xù)的抽噎。塞繆爾抽著鼻子從地上爬起來，不敢再靠近西奧多，只隔著幾步遠(yuǎn)跟在后面。他攥著衣角用力擦臉，睫毛上還掛著淚珠，每走一步都能聽見自己吸鼻子的聲音，在空曠的光徑里格外清晰。

前面的背影始終挺拔冰冷，白袍在夜風(fēng)中揚起的弧度都帶著疏離。塞繆爾看著哥哥的背影，眼淚又忍不住要涌上來，卻死死咬著下唇把哽咽咽了回去，只有肩膀還在無聲地發(fā)顫，這才后知后覺地低著頭低語了一句

“好丟臉啊……”后半句他沒敢出聲：哥哥會不會嫌我麻煩……

然后一路無話，只有塞繆爾偶爾壓抑的抽氣聲，和兩人腳步聲落在石階上的回響，一前一后，隔著不遠(yuǎn)不近的距離，沉默地融進漸濃的夜色里。

晚餐時的長桌總是籠罩著沉默。父親萊特主教試圖提起今日教會的趣事，母親端上的蜂蜜蛋糕是阿洛伊修斯最喜歡的口味，但那是神諭賦予西奧多這副軀體的喜好，而非阿洛伊修斯自己所喜愛，所以他只是象征性地吃了兩口，然后放下了餐具，“你們要做什么？”他是看著西奧多的父母說的。

塞繆爾扒著盤子里的蔬菜，偷偷觀察哥哥僵硬的側(cè)臉。

“下周的家庭祭典，需要你親自來主持祈福儀式。”萊特主教放下銀叉，語氣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和卑微的乞求。

二十年來盡是如此，他們似乎始終活在神性的距離感里，這個擁有完美履歷的長子，會悲憫世人，卻不愛具體的人，手段和力量都是一比一的的強大，活生生一尊會行走的圣像，從未真正屬于這個家，仿佛下一秒就會離所有人遠(yuǎn)去，去到他真正的歸宿。

“我是你們的長子，理應(yīng)如此?！蔽鲓W多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希望屆時一切順利”這話說的意有所指，銀刀劃過瓷盤發(fā)出刺耳的輕響，母親伊莎貝拉·萊特（Isabella Wright）握著水杯的手指微微收緊，杯壁上凝結(jié)的水珠順著指節(jié)滑落。

塞繆爾突然放下刀叉：“哥哥，我前兩天看到人間的畫面了，有個穿風(fēng)衣的人總在畫修道院，他的畫里……”

“禁言?！卑⒙逡列匏沟穆曇舳溉晦D(zhuǎn)冷，眼底的金紋泛起微光，“窺視人間是禁忌，塞繆爾，你的靈體純凈度在下降。”男孩的肩膀瞬間垮了下去，眼圈泛紅卻不敢爭辯——他知道哥哥從不說謊，可他明明可以清晰地感受到畫里的晨霧里，有和哥哥相似的草藥香。

那里有哥哥的味道，是哥哥的戀人嗎？

深夜的書房里，阿洛伊修斯站在巨大的星圖前，指尖劃過代表奧古斯特的那顆星。米迦勒的投影在他身后浮現(xiàn)：“萊特夫人又在向圣父祈禱，希望你能擁有‘情感’。”他的羽翼在光影中輕輕扇動，“塞繆爾的靈體因為頻繁靠近你，正在出現(xiàn)神性侵蝕的跡象?！?/p>

阿洛伊修斯的指尖頓在星圖上：“必要的犧牲?！?/p>

“那不是犧牲！”米迦勒有點看不下去了，聲音難得帶上情緒，他看著星圖上那顆日漸黯淡的凡星，“奧古斯特的靈體正在衰退，你的家人在痛苦，連塞繆爾都在為你向星辰祈禱。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圣父說過米迦爾只負(fù)責(zé)保護和見證，而非干預(yù)。于是他對這個所謂的什么救贖計劃完全不知情。但是他的人性告訴他，救贖計劃，絕非是他們向人間傳播那樣的簡單。至少圣父令阿洛伊修斯拋棄所有人性，阿洛伊修斯降世至今卻一絲人性都沒有培養(yǎng)起，這明明就很不對勁！

這很明顯不是為了救贖計劃！

“你們到底想做什么？這不是救贖計劃……這不是…！”

“你們到底想利用人類，利用這個世界做什么？！”阿洛伊修斯沒有回應(yīng)這句話，只是淡淡的說“你不懂西奧多和阿洛伊修斯不是一個人。我是——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