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水宗后山,試劍坪。
卯時未至,薄霧尚青。坪側(cè)一排老松篩下碎金般的光斑,落在縱橫交錯的劍痕上。
今日不是尋常早課,而是“陪練”新弟子入門第七日,需與同輩切磋,以驗根骨、磨心性。
消息一出,全宗好奇。誰都知道沈仙師撿回來的小師弟乖巧得過分,卻又在第一天練劍便劈開半寸春風,讓人摸不透深淺。于是,來看熱鬧的弟子把坪邊圍得水泄不通,連槐花樹杈上都蹲了幾個。
主角三人落在場中。
溫清淋抱著混彬笛,緊張得原地小碎步。
“小師弟才入門七日啊,真要打?”
林祠景抱劍懶倚老松,眼尾斜挑。
“怕什么,有師尊在,最多斷幾根骨頭?!?/p>
沈楠初今日換了窄袖勁裝,月白暗繡水紋,腰間落星琴化成寸許短劍懸于側(cè),一派從容。他抬手,試劍坪四周升起水幕結(jié)界,既可擋劍氣,也防外人窺得太多。
“規(guī)矩照舊?!?/p>
沈楠初聲音不高,卻穩(wěn)穩(wěn)壓住所有私語。
“點到為止,不可動殺念。”
林祠景“嘖”了聲,率先踏入場中。
“我先來。小師弟,別怕,師兄會輕……”
輕字尚未落地,少年已抱劍行禮,姿態(tài)溫良。
“請二師兄賜教。”
下一瞬,林祠景笑意僵在嘴角。
許子淵拔劍“無名”出鞘無聲,劍身銹跡已盡,黑如凝夜;可那劍意卻薄得像初春最軟的風,風過無痕,卻逼得林祠景本能后撤半步。扶池劍倉促橫擋,“鐺”一聲脆響,火星四濺。
“好快!”
圍觀弟子驚呼。
林祠景掌心微麻,心里暗罵:七日?這劍速說是練了七年也有人信!
面上卻不肯服輸,足尖一點,劍勢驟轉(zhuǎn)。扶池劍大開大合,如怒浪疊潮,一招“驚濤拍岸”直取少年中路。
許子淵不硬接,足腕輕旋,衣袂蕩起青弧,像雨燕穿簾,貼著劍浪邊緣滑出。與此同時,無名劍尖微挑,竟順著扶池劍脊一路削上,劍尖所指,正是林祠景握劍的虎口。
“停!”
沈楠初袖風一掃,兩道劍氣同時被卸去,林祠景虎口已滲出一點血珠,他低頭看看,又看看對面少年仍乖巧的神情,半晌憋出一句。
“……怪物?!?/p>
許子淵垂眸,聲音軟軟。
“是二師兄讓著我?!?/p>
林祠景:“…………”
溫清淋在旁看得眼睛發(fā)亮,又懼又勇,舉手。
“那、那我第二個!”
沈楠初失笑。
“清淋,你使笛,不善近戰(zhàn)?!?/p>
溫清淋卻深吸一口氣,把混彬笛橫到唇邊 。
“我可以用音域?!?/p>
笛聲起,清越如鶴唳九天。一圈圈碧色音紋以她為中心蕩開,所過之處,落葉懸停、水珠倒流,竟自成一方“靜域”。圍觀弟子只覺耳膜一震,修為淺的已頭暈目眩。
許子淵被音域罩住,身形明顯一滯,溫清淋眼睛一亮,笛音一轉(zhuǎn),化作柔絲纏向少年手腕,想逼他棄劍。
卻見許子淵忽然抬眼,黑眸里映著笛音的碧紋,像靜湖落星。下一刻,他手腕極輕地一抖。
無名劍并未出鞘,只是劍鞘在指尖打了個旋,劍風卻凝成一線,薄得像裁紙刀,精準地劈在音域最弱的一節(jié)“羽音”上。
“?!币宦曒p響,笛音破開一道口子,溫清淋氣息頓亂,笛聲戛然而止。她踉蹌一步,被沈楠初隔空扶住。
“承讓?!?/p>
少年欠身,墨發(fā)滑落肩頭,仍是一副溫順模樣,溫清淋卻臉頰通紅,小聲。
“小師弟好厲害……”
林祠景在旁邊看得牙癢,忍不住道。
“師尊,我申請再打一場!”
沈楠初搖頭。
“今日夠了?!?/p>
他目光落在許子淵腕上,舊傷因連番用力又已滲血,卻無人察覺時,被少年悄悄掩進袖中。
“子淵,過來?!?/p>
沈楠初聲音溫和,卻不容拒絕。
許子淵乖乖走去,尚未站穩(wěn),便覺手腕一暖,師尊的指尖已覆于脈門,一縷清涼靈力透體而過,封住裂開的血口。
“疼嗎?”
沈楠初低聲問,少年睫毛顫了顫,搖頭,聲音軟得幾乎貼在沈楠初耳廓。
“有師尊在,不疼?!?/p>
林祠景翻白眼。
“嘶……牙酸?!?/p>
溫清淋紅著臉把笛子背到身后,假裝看天,沈楠初恍若未聞,只抬手,落星琴化劍,劍尖在虛空輕點三下。
“看好了,我只演一次?!?/p>
琴劍清鳴,劍勢如水。
一式“月涌江流”,一式“風回雪舞”,一式“萬籟歸寂”。
三招連環(huán),收勢時,試劍坪上所有水珠同時落地,碎成漫天星屑。
圍觀弟子屏息,鴉雀無聲,沈楠初收劍,目光重新落回少年。
“以后每日卯時,你與我拆招三十。其余時間,由清淋陪你練音域閃避,祠景陪你練力道掌控?!?/p>
林祠景驚訝一瞬。
“……師尊,我拒絕?!?/p>
“三百劈柴?!?/p>
“成交!”
溫清淋小小聲。
“我可以……”
沈楠初莞爾。
“有勞。”
許子淵望著沈楠初,眸子亮極,卻在垂首時,掩去一閃而過的暗色。
拆招三十,意味著每日能與師尊獨處三十招。
足夠讓他把師尊的呼吸節(jié)奏、劍路習慣,一點點描摹進骨血。
當日夜里,弟子居熄燈后,無名劍橫于案。
幽暗里,劍靈小聲嘀咕:
白日那一劍,你其實可以震裂林祠景虎口,為何收力?
少年指尖撫過劍脊,聲音低得近乎溫柔。
“嚇到他無所謂,嚇到師尊不行?!?/p>
“……戀愛腦真可怕?!?/p>
窗外,月色如練。
許子淵閉眼,腕口隱隱作痛。
他卻彎起唇角,那是師尊今日握過的地方,疼痛也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