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四,晴轉陰雨。
卯時,膳房蒸籠剛冒白汽,雪團卻獨自蹲在門檻,尾巴垂成一條濕漉漉的線。
“爹爹不見了……”
他攥著一小片月白衣角,那是昨夜沈楠初替他掖被角時留下的。
弟子們翻遍竹居、問劍峰、藏書閣,甚至落星泉底,只找到一盞冷透的茶、一本翻到一半的《靜心經(jīng)》,以及,案上那盞“并蒂”蓮燈,燈芯被掐斷,花瓣缺了一瓣,像被誰生生撕走。
沈楠初的傳音玉簡碎在枕邊,斷面焦黑,殘留一縷幽魂煞氣。
云疏以水鏡尋人,鏡中卻只見茫茫雪原,一座血色祭壇浮于忘川之上。
“幽都?!?/p>
她聲音發(fā)顫。
“他們把阿初帶去了幽都?!?/p>
雪團趴在傳音陣中央,鼻尖貼著那截衣角,忽然抬頭,奶聲奶氣卻帶著哭腔。
“爹爹在哭。”
小狐貍額心朱砂亮起,化作一道火線,直指北方。
溫清淋抱緊笛子。
“我跟你去!”
林祠景抱劍。
“算我一個?!?/p>
云疏搖扇。
“幽都山可不是春游?!?/p>
話音未落,一道劍光已掠至山門,許子淵黑衣如夜,眸底沉霜,腰間無名劍低鳴如鬼泣。
“我去。”
他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冷意。
“你們守宗?!?/p>
山門石階下,硯寒已等候多時,緋衣被山風吹得獵獵,九條尾巴安靜垂落,像一捧凝固的雪。
“我猜你會來?!?/p>
他抬手,掌心浮起一枚幽都令牌。
“但幽都十三關,沒我?guī)?,你進不去?!?/p>
許子淵垂眸,劍尖抵在令牌邊緣,聲音低啞。
“條件?!?/p>
硯寒笑了笑,眼尾卻帶著苦澀:
“活著把他帶出來,然后……別再心軟?!?/p>
幽都山,永夜無星。
忘川水赤如凝血,兩岸開滿引魂的曼珠沙華,第一道關前,守衛(wèi)的鬼面狐妖尚未開口,已被許子淵一劍封喉。
血濺在曼珠沙華上,花葉瞬間枯萎,硯寒側目。
“您比三年前……更瘋了?!?/p>
許子淵沒有回頭,聲音散在風里。
“他若少一根頭發(fā),我讓整座幽都陪葬?!?/p>
第二關·鏡湖。
湖水映不出人影,只映出心底最恐懼的畫面,沈楠初看見少年執(zhí)劍,一劍刺穿自己胸口;許子淵看見師尊轉身,背影永隔忘川。
兩人同時抬手,劍光與琴光交錯,湖面轟然碎裂。
第三關·骨橋。
橋下萬骨哀嚎,橋盡頭是一座囚籠,籠里人白衣染血,低垂著頭。
許子淵瞳孔驟縮,腳步踉蹌。
“師尊……”
沈楠初聽見聲音,緩緩抬頭,唇角帶血,卻彎出一個溫柔的笑:
“子淵,你來了?!?/p>
囚籠由幽魂鐵鑄成,鎖鏈貫入琵琶骨,血順著白衣滴落,在地面匯成小小一灘。
沈楠初聲音低啞。
“別過來,籠上有禁制……”
話音未落,許子淵已抬手,無名劍出鞘,劍鋒直指囚籠。
硯寒急喝。
“住手!強行破陣會驚動……”
劍光已落,囚籠四分五裂,鎖鏈寸寸崩斷,沈楠初跌入一個帶著血腥與冷梅香的懷抱。
回程路上,幽都十三關燈火驟亮。
十三長老現(xiàn)身,鬼面森然。
“擅闖者,死。”
許子淵抱緊沈楠初,劍尖垂地,血順著劍脊滴落。
“讓開。”
他聲音很輕,卻帶著忘川最深處的寒氣。
“否則……”
劍氣橫掃,曼珠沙華成片枯萎,十三長老退后一步,鬼面下傳來低語。
“瘋子……”
硯寒走在最后,九條尾巴護住兩人,回頭望了一眼幽都。
“下次再來,就是你們的忌日?!?/p>
七月十五,天將破曉。
碧水宗山門大開,溫清淋與林祠景守了一夜,看見遠處兩道身影踏血而來。
許子淵抱著沈楠初,白衣染透,卻步伐堅定。
雪團撲過去,尾巴卷住沈楠初手腕,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爹爹……”
沈楠初抬手,摸了摸狐貍腦袋,又看向許子淵,聲音低啞。
“我欠你的,好像越來越多了?!?/p>
許子淵垂眸,指尖擦過他唇角血跡,聲音輕得像嘆息:
“那就用余生慢慢還。”
當夜,沈楠初昏睡時,雪團在他枕邊發(fā)現(xiàn)一枚幽都令牌。
令牌背面,刻著一行極淡的小字:
【月圓之夜,劍胎必醒,屆時,幽都與碧水,只存其一?!?/p>
令牌被一只修長的手輕輕抽走,許子淵站在窗前,望向幽都方向,眸底血色翻涌。
“那就看看,誰先消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