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氣味像冰冷的蛇，纏繞著蘇晚的脖頸鉆進肺里，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腐蝕性的刺痛。市立醫(yī)院重癥監(jiān)護室的磨砂玻璃后，母親蘇玉蘭枯槁的臉在呼吸面罩下泛著死氣的青灰，心電監(jiān)護儀發(fā)出規(guī)律的滴答聲，綠色波形在屏幕上微弱地跳躍，每一次峰值都像在丈量生命的殘量。主治醫(yī)師周淮安的鋼筆尖在費用欄劃下深痕，紙張撕裂聲在死寂的診室里炸開：“尿毒癥晚期并發(fā)多器官衰竭，腎源匹配成功率低于10%?！彼七^計算器，液晶屏跳動著猩紅的數(shù)字，“移植手術(shù)加術(shù)后抗排異治療，保守估計200萬。這還不包括術(shù)后感染、并發(fā)癥......”

窗外暴雨如注，霓虹燈牌在雨幕中暈染成一片血色的混沌。“安心借貸”四個字被水流沖刷得扭曲變形，像一張咧開的譏諷巨口。三小時前，舅媽李金鳳的唾沫星子濺在蘇晚額頭上，防盜門在她面前轟然關(guān)閉的巨響還在顱骨內(nèi)震蕩?！澳銒尵褪莻€填不滿的無底洞！當年蘇大強欠的賭債還沒還清，現(xiàn)在又想訛我們？”塑料拖鞋砸在生銹鐵門的聲音像喪鐘，而手機銀行余額刺眼地定格在3276.84——那是她連續(xù)三個月打三份工攢下的全部積蓄。護士長王莉?qū)⒋呃U單拍在金屬床頭柜上，塑料板與臺面碰撞出刺耳的脆響：“最遲明天下午五點！否則停藥！”那張紙飄落在地，被蘇晚沾著泥濘的鞋底踩出灰黑的污印，繳費金額欄的數(shù)字像蠕動的蛆蟲：74,382.11

雨水像冰錐刺透單薄的棉麻襯衫，寒氣順著脊椎爬滿全身。蘇晚蜷縮在ATM機隔間里發(fā)抖，不銹鋼墻壁倒映出她慘白的臉，眼下烏青濃重如淤傷。手機屏幕幽光閃爍，陌生號碼的信息穿透雨幕：

＞【陸氏集團總裁辦】緊急招募

＞ 職位：契約婚姻對象

＞ 期限：2年

＞ 酬勞：200萬人民幣（簽約預(yù)付50萬）

＞ 要求：22-25歲女性，無復(fù)雜社會關(guān)系

＞ 面試地址：云頂大廈77層

＞ 聯(lián)系人：顧澤 138xxxx7777

“又是詐騙......”她苦笑著按下刪除鍵。指尖懸在空中的瞬間，三條催費短信瘋狂涌入屏幕：【市立醫(yī)院通知：蘇玉蘭欠費74,382.11元】【配型中心：基因檢測費12,000元待繳】【重癥監(jiān)護：床位費今日到期】。玻璃門外倏然掠過一道熾白車燈，勞斯萊斯幻影的歡慶女神車標劈開雨簾，純黑車身如移動的墓碑。車輪碾過積水濺起的泥點潑在ATM機玻璃上，污水順著“24小時自助服務(wù)”的字樣蜿蜒流下，如同絕望的淚痕。

“云頂”咖啡館頂層的水晶吊燈將無數(shù)棱面投射在大理石地面，顧澤的金絲眼鏡折射出冷冽的光斑?！疤K小姐的情況我們很清楚。”燙金文件夾滑過冰涼臺面停在她指尖前，意大利小羊皮特有的腥氣混著雪茄余味鉆進鼻腔。翻開第七頁，第四條款用哥特字體烙下三道枷鎖：

＞ 第7條 禁止事項

＞ 1. 禁止進入甲方私人臥室及書房（含衣帽間、露臺等附屬區(qū)域）

＞ 2. 禁止以任何形式干涉甲方私人社交關(guān)系

＞ 3. 禁止對甲方產(chǎn)生情感依賴或肢體渴求

頁腳處蠅頭小字蟄伏如毒蛇：“違約方需賠償甲方精神損失費及違約金共計壹億元整（￥100,000,000）。”

萬寶龍鋼筆突然被修長手指按在簽名欄，筆尖的鉑金寒光刺進蘇晚瞳孔。“簽不簽？”陸沉淵的聲線裹著西伯利亞寒流。她抬頭時呼吸驟?！腥肆⒃诼涞卮澳婀馓帲兒诎斈嵛餮b將身形切割成一道鋒利的剪影，瞳孔是凍湖般的灰藍色，眼尾一道淺疤隱入鬢角。他食指敲擊“義務(wù)條款”發(fā)出機械的篤篤聲：“陸太太只是份需要演技的工作?！焙诳ㄋι献烂娴拇囗懻鹚槎?，卡沿精準壓住她背包里滑落的照片——母親插滿管子的身體蜷縮如風干的蝦米，透析機軟管在照片反光里像勒緊脖頸的絞索。

“訂金五十萬。”他俯身時銀質(zhì)領(lǐng)帶夾的冷光刺進蘇晚眼底，古龍水后調(diào)是焚燒雪松的焦苦。指尖掠過她腕間褪色的紅繩編織手鏈，繩結(jié)處綴著半顆廉價琉璃珠?！澳愕难蹨I和尊嚴...”薄唇勾起譏誚的弧度，“得加錢。”支票從內(nèi)袋抽出拍在契約上，兩百萬的數(shù)字像一列駛向地獄的火車，七個零在頂燈光線下灼燒視網(wǎng)膜。

醫(yī)院走廊的熒光燈管滋滋作響，電流聲如同垂死蜂鳴。催費單在蘇晚掌心被汗水浸透，紙張邊緣碎成鋸齒狀。繳費窗口電子屏猩紅刺目：【蘇玉蘭欠費：214,382.11元 截止時間：17:00】。舅媽的尖嘯在腦顱里穿刺：“掃把星！克死賭鬼爹又害病癆娘！”背包里泛黃的借據(jù)被盡數(shù)扯出，寫滿“白眼狼”“父債女償”的欠條在指尖瘋狂撕裂。紙屑如垂死白蝶紛揚落下，一張殘片飄到腳邊，“蘇大強賭債轉(zhuǎn)嫁協(xié)議”的血紅指印旁，夜鶯會所的燙金logo在污漬里若隱若現(xiàn)。手機被冷汗浸得滑膩，顧澤的號碼在淚光中氤氳成深淵漩渦?！拔液?。”她對著滿地狼藉呢喃，喉間涌上鐵銹味。指尖即將觸到撥號鍵時，屏幕陡然爆出刺目紅框：

＞ 【市器官配型中心】緊急通知

＞ 患者：蘇玉蘭 登記號：CT09357

＞ 配型結(jié)果：失?。℉LA抗原位點排斥）

＞ 生存期預(yù)估：≤90天

＞ 建議：準備臨終關(guān)懷

碎紙堆中半張欠條殘骸被高跟鞋碾進污水，“月息37%”的字樣在碘伏消毒液漬里浮腫變形。懸在通話鍵上的拇指開始痙攣性抽搐，指甲縫里嵌著撕碎的紙纖維。走廊盡頭突然爆出周淮安變調(diào)的嘶喊：“蘇玉蘭家屬！有匿名人士繳清全款——！”

狂風撞開防火窗，鋁合金窗框砸在墻上發(fā)出爆響。暴雨卷著紙屑撲向樓下，形成短暫的白色漩渦。勞斯萊斯幻影的后車窗降下三指寬縫隙，陸沉淵夾著雪茄的手伸出窗外。一片浸透雨水的碎紙恰好落進掌心，頂燈照亮殘破字跡：“...蘇大強欠款貳佰萬...女蘇晚終身抵債...”大衛(wèi)杜夫雪茄狠狠摁滅在那行字上，火星灼穿“抵債”的“債”字，青煙混著人皮焦糊味在雨汽中彌漫。

“去慈和私立醫(yī)院。”他對司機冷聲下令。陰影中的銀質(zhì)煙灰缸被指尖撥轉(zhuǎn)，底部“祭慈母 顧明薇 1989.3.16”的陰刻在皮革座椅上烙下血痕般的投影。

蘇晚沖向繳費臺時，刷卡單簽名欄龍飛鳳舞的 L. C. Y 被雨水暈染成猙獰墨團。收費員枯瘦的手突然扣住她手腕，指甲陷進三天前被舅媽抓傷的血痂：“繳費人要求您簽署附加協(xié)議?！狈狐S紙張從防彈玻璃下遞出，頁腳雙蛇纏繞權(quán)杖的暗紅印章滲出油性反光。標題如毒蛇吐信：

《慈和醫(yī)院活體器官捐獻特別知情同意書》

翻到最后一頁乙方簽名處，新鮮墨跡勾勒出她母親的名字——那工整的楷體與上周病危時，蘇玉蘭連筆都握不住的枯手絕無可能相符。而甲方簽名欄里，鐵畫銀鉤的“陸振山”三個字如三道鍘刀，落款日期赫然是三十年前的同一天：1989年3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