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意是最先蘇醒的知覺。
像有無數(shù)根冰針,順著口鼻往肺里鉆,嗆得林硯猛地抽搐了一下。她想咳,喉嚨卻像被凍住的棉絮堵著,只能發(fā)出嗬嗬的氣音,眼皮沉得像墜了鉛塊,每一次掀開都要耗盡全身力氣。
視線里是晃動的昏黃,像隔著一層磨砂玻璃。耳邊是嘩啦啦的水聲,還有……女人尖利的咒罵?
“喪門星!怎么還不死絕了?”
“娘,您小聲點!要是被人聽見……”這聲音帶著點怯懦,卻藏不住幸災樂禍的尖細。
“聽見又怎樣?一個賠錢貨,死了干凈!省得占著地方,礙眼!”
冰冷的水還在往衣領里滲,林硯打了個寒顫,混沌的意識終于劈開一條縫。她不是在農科院的育種基地加班嗎?為了觀測耐寒稻種的夜間生長數(shù)據(jù),她裹著羽絨服守在恒溫培養(yǎng)箱旁,怎么會……落水了?
不對。
這身體太瘦弱了,手腕細得像一折就斷的蘆葦,身上的粗布衣裳破爛不堪,濕冷地貼在皮膚上,凍得骨頭縫都在疼。這不是她的身體。
陌生的記憶碎片像決堤的洪水,猛地沖進腦海——
大靖朝,永安城,沈家。
原主叫沈硯,年方十六。父親本是城里小有名氣的糧商,半年前急病去世,留下她和一間空了大半的鋪子。繼母劉氏帶著一兒一女嫁過來不到一年,就卷走了家里最后一點銀錢,把沈硯趕到城郊這間漏風的破屋,還逼著她簽下賣身契,說要送她去“好去處”。
什么好去處?不過是城南那家掛著“紅袖招”牌子的銷金窟。
原主抵死不從,今天傍晚被繼姐沈瑤堵在河邊,爭執(zhí)間,被那看似柔弱的姑娘狠狠推了一把,一頭栽進了這深秋的冷水里。
“爹……救我……”原主最后的意識里,只剩下對亡父的哭喊,和刺骨的、絕望的冷。
林硯的心臟像是被這股寒意攥緊了。她是現(xiàn)代農科院的研究員,一輩子跟土地、種子打交道,信奉科學和邏輯,從未想過“穿越”這種只在小說里看到的事,會砸到自己頭上。
可胸腔里清晰的痛感,皮膚上真實的冰冷,還有腦海里那些屬于“沈硯”的、鮮活又屈辱的記憶,都在告訴她——這不是夢。
她,林硯,現(xiàn)在就是沈硯了。
“瑤兒,你確定她沒氣了?”劉氏的聲音又近了些,帶著點不確定的試探。
沈瑤的聲音拔高了些,帶著掩飾心虛的強硬:“娘!我親眼看見她沉下去的,這么冷的天,喝了那么多水,怎么可能活?再說了,就算活了,一個失了貞潔的姑娘,還有誰敢要?不如死了干凈!”
貞潔?林硯冷笑。這對母女,心思歹毒到了骨子里。把人推下河,還想著潑臟水,斷了原主最后一點生路。
不能就這么死了。
無論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那個在絕望中死去的原主,她都得活下去。
林硯用盡全身力氣,手指在濕泥里蜷縮了一下,摸到一塊尖銳的小石子。她沒有立刻動作,而是繼續(xù)裝死,耳朵卻仔細捕捉著岸上的動靜。
腳步聲在不遠處停了。劉氏似乎還想靠近看看,被沈瑤拉住了:“娘,快走!萬一被巡邏的兵丁撞見就麻煩了!我們先回去,就說她自己想不開投河了,誰能說什么?”
“哼,算她識相。”劉氏啐了一口,“等天亮了,就讓你舅舅來處理,也省得污了我們的眼?!?/p>
腳步聲漸漸遠去,伴隨著沈瑤嘰嘰喳喳的抱怨,說要趕緊回去換身干凈衣裳,免得染上晦氣。
直到那聲音徹底消失在夜色里,林硯才敢緩緩松了口氣。她動了動手指,刺骨的寒冷讓她幾乎失去知覺,但求生的意志支撐著她,一點點從淺灘的淤泥里往外爬。
每動一下,都像是有鈍刀子在割肉。嗆進肺里的河水讓她不住地咳嗽,咳得撕心裂肺,眼淚都逼了出來。她扶著河邊一棵歪脖子柳樹,慢慢直起身,冷風一吹,凍得她牙齒打顫,視線也陣陣發(fā)黑。
必須找個地方取暖,處理傷口。
原主的記憶里,這破屋就在離河不遠的巷子深處,是沈家祖上留下的,早就破敗不堪。劉氏把她趕過來時,只給了一床打滿補丁的薄被,連口熱飯都沒留。
林硯咬著牙,深一腳淺一腳地往記憶中的方向挪。破衣爛衫根本擋不住寒風,她感覺自己的手腳都要凍僵了,意識也開始模糊。
就在這時,腦海里突然“嗡”的一聲,像是有什么東西被觸發(fā)了。
眼前的景象毫無預兆地變了。
刺骨的寒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溫潤的暖意。腳下不再是泥濘的土路,而是松軟肥沃的黑土,帶著淡淡的、清新的泥土芬芳。
林硯愣住了,猛地眨了眨眼。
她站在一片廣袤的田野里,大概有百十來畝地,黑黢黢的土壤翻得整整齊齊,一看就肥力十足。遠處有一片郁郁蔥蔥的林地,林間蜿蜒著一條清澈的活水河,河水潺潺流動,波光粼粼,看著就讓人覺得清爽。
河岸邊有一間古樸的木屋,不算大,卻收拾得干凈整潔。木屋旁邊還有一片用柵欄圍起來的空地,像是……養(yǎng)殖區(qū)?
這是哪里?
林硯的心臟狂跳起來。她下意識地往前走了幾步,腳下的黑土柔軟濕潤,踩上去的觸感無比真實。她走到河邊,蹲下身,伸手掬起一捧水——水溫正好,不冷不熱,帶著一絲甘甜。
這不是幻覺!
一個念頭猛地竄進她的腦海——空間?!
作為一個偶爾會看網絡小說的現(xiàn)代人,她對這個詞并不陌生。難道是原主的身體里,藏著這樣一個寶貝?是因為剛才瀕死的刺激,才把它激活了?
林硯強壓下心頭的震驚,快步走向那間木屋。推開門,里面的景象讓她呼吸一滯。
木屋里堆放著各種東西,整整齊齊地碼在貨架上。左邊是農具區(qū),鋤頭、鐮刀、噴霧器、小型播種機……全都是她熟悉的現(xiàn)代農具,甚至還有幾包她常用的復合肥料。
中間是種子和藥品區(qū)。水稻、玉米、番茄、黃瓜、白菜……各種蔬菜種子、糧食種子,包裝完好,都是她農科院培育的優(yōu)良品種。旁邊還有一個醫(yī)藥箱,打開一看,碘伏、酒精、紗布、消炎藥、感冒藥,甚至還有幾支強心針和急救包。
右邊是生活區(qū)。壓縮餅干、罐頭、方便面、大米、面粉……各種速食和食材滿滿當當。還有幾套換洗衣物,毛巾牙刷,甚至還有一個太陽能充電寶和一臺筆記本電腦——雖然在這里可能用不上,但看到這些熟悉的物件,林硯的眼眶忽然有點發(fā)熱。
這簡直是……她穿越前的儲藏室復刻版!
她的手指撫過一包真空包裝的紅燒肉罐頭,冰涼的金屬觸感無比真實。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劫后余生的慶幸,和一絲回到“家”的恍惚。
有了這些東西,她在這個陌生的古代,就有了活下去的底氣!
林硯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當務之急是處理身體的狀況。她從醫(yī)藥箱里拿出干凈的毛巾,又從河邊打了些水,簡單擦了擦身上的污泥。脫下濕冷的破衣服時,她才發(fā)現(xiàn),后腰的位置被河底的石頭劃開了一道不算淺的口子,雖然已經不怎么流血了,但周圍紅腫,顯然是感染了。
她先用清水沖洗傷口,疼得倒抽一口冷氣,但還是咬著牙,用碘伏仔細消毒,再撒上消炎藥粉,最后用紗布層層包扎好。做完這一切,她才感覺身體稍微舒服了一點。
從生活區(qū)拿了一套干凈的棉質睡衣?lián)Q上,柔軟溫暖的布料包裹著冰冷的身體,讓她終于驅散了那深入骨髓的寒意。她拆開一包壓縮餅干,就著河水吃了幾口,又開了一罐牛肉罐頭。
濃郁的肉香在口腔里彌漫開來,是她熟悉的味道。胃里有了食物,空蕩蕩的感覺消失了,力氣也一點點回到身體里。
林硯靠在木屋的墻壁上,慢慢梳理著思緒。
這個空間,意念就能進入,里面的時間似乎和外界同步,河水雖然不是靈泉,但干凈清甜,足以飲用。種植區(qū)的黑土看起來肥力驚人,還有她帶來的優(yōu)良種子和農具,只要肯花心思,完全可以種出遠超這個時代的作物。養(yǎng)殖區(qū)也可以利用起來,養(yǎng)些雞鴨豬羊,改善生活不成問題。
最重要的是,這里絕對安全,是她獨有的秘密基地。
劉氏和沈瑤那對母女,絕對不能放過。原主的仇,她得報。但現(xiàn)在她身體虛弱,手無寸鐵,硬碰硬肯定不行。必須先養(yǎng)好身體,積累力量,再一步步把她們欠的,連本帶利討回來。
還有那個所謂的“賣身契”,必須想辦法拿回來,毀掉。她林硯,前世活得堂堂正正,今生也絕不會任人擺布,更不可能去那種地方。
林硯站起身,走到空間的邊緣,嘗試著用意念離開。眼前的景象一陣模糊,再睜眼時,她已經回到了那條漆黑的小巷里,身上穿著那套干凈的睡衣,手里還攥著半塊沒吃完的壓縮餅干。
寒風依舊,但她心里已經一片火熱。
她定了定神,辨認了一下方向,朝著記憶中那間破屋走去。破屋果然簡陋,院墻塌了一半,房門是塊破舊的木板,輕輕一推就吱呀作響。
屋里黑漆漆的,彌漫著一股霉味。林硯摸黑找到那床破被子,抖了抖上面的灰塵,暫時只能湊合用。她沒有立刻躺下,而是走到墻角,用意念將空間里的一個小馬扎取了出來,又拿了一盞太陽能臺燈——幸好剛才充電了,還能亮幾個小時。
暖黃色的燈光照亮了狹小的房間。墻壁斑駁,四處漏風,角落里堆著一些枯枝敗葉。林硯皺了皺眉,但很快又舒展開。
沒關系。
有空間在手,有現(xiàn)代的種子、工具和知識,別說只是一間破屋,就算是一片荒地,她也能種出希望來。
她坐在馬扎上,借著燈光,仔細檢查著原主留下的東西。除了那床破被,就只有一個豁了口的陶罐,里面連一粒米都沒有。桌角壓著一張紙,正是那張讓原主絕望的賣身契,上面還有原主被逼著按下去的、模糊的指印。
林硯拿起賣身契,眼神冷了下來。
劉氏,沈瑤……你們等著。
我沈硯,從地獄爬回來了。
欠我的,我會一點一點,連本帶利地討回來。而屬于我的東西,誰也別想搶走。
窗外的風還在呼嘯,但這間破舊的小屋里,卻因為一個來自異世的靈魂,悄然燃起了一簇不滅的火焰。
屬于沈硯的新生,從這個寒冷的秋夜,正式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