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州城沉入夢鄉(xiāng)，萬籟俱寂，唯有海風穿過城郭，帶來遙遠而模糊的嗚咽。范府西側(cè)，那片與竹露苑毗鄰的茂密竹林深處，卻是另一番景象。

月光被層層疊疊的竹葉切割、過濾，化作無數(shù)細碎冰冷的銀屑，吝嗇地灑在鋪滿厚厚竹葉的地面上。空氣清冷，帶著竹葉特有的、微苦的清氣，以及土壤深處散發(fā)的、潮濕的寒意。竹影幢幢，隨風搖曳，在銀灰色的地面上投下不斷變幻、如同鬼魅起舞般的巨大暗影，發(fā)出連綿不絕、如同低語般的沙沙聲。

在這片光影交錯的竹林中心，一片相對開闊的空地上，兩個身影靜靜佇立，如同兩尊沒有生命的玉像。

五竹。

他依舊是一身毫無雜質(zhì)的純黑布衣，身形挺拔如標槍，與周遭搖曳的竹影融為一體，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空”感，仿佛隨時會消散在風中。臉上蒙著那條標志性的黑布，遮住了所有可能泄露情緒的窗口。月光落在他身上，仿佛被那純粹的黑暗吸收，無法折射出一絲光亮。他手中握著一根長約三尺、通體烏黑、毫無光澤的鐵釬。釬身線條冷硬流暢，尖端在碎月的映照下，偶爾閃過一絲令人心悸的、絕對鋒銳的寒芒。那不是武器，更像是一件冰冷的、純粹為殺戮而生的工具延伸。

在他對面三步之遙，站著葉歸荑。

她換下了那身灰撲撲的粗布衣裙，穿著一套同樣深色的、便于活動的貼身勁裝（材質(zhì)普通，但裁剪精準合身，顯然是五竹準備）。長發(fā)緊緊束在腦后，露出光潔卻過分蒼白的額頭和脖頸。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神平靜得如同兩口冰封的古井，倒映著眼前這片冰冷的竹林和那個更冰冷的“人”。她的雙手自然垂在身側(cè)，指尖微微內(nèi)扣，身體處于一種看似放松、實則每一塊肌肉都繃緊到極限的待發(fā)狀態(tài)。五竹的訓(xùn)練，沒有熱身，沒有講解，只有開始和執(zhí)行。

空氣凝固，只有竹葉的沙沙聲永不停歇。

突然！

沒有任何征兆！沒有眼神交流！沒有肌肉預(yù)兆！

五竹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墨汁，瞬間從原地“消失”！不是高速移動帶來的視覺殘留，而是真正的、違反物理常識的瞬間位移！下一刻，那根冰冷的鐵釬，已經(jīng)帶著撕裂空氣的、極其輕微的“嗤”聲，如同毒蛇吐信，精準無比地刺向葉歸荑的咽喉！快！狠！絕！沒有絲毫留手！

致命的寒意瞬間鎖喉！

葉歸荑的瞳孔在千分之一秒內(nèi)收縮成針尖！身體的本能在五竹消失的剎那就已啟動！她沒有試圖去“看”清攻擊軌跡——那不可能！她的精神感知如同無形的雷達網(wǎng)，在攻擊臨體的瞬間捕捉到了那一點致命的鋒銳！

“唰！”

她的身體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猛地后仰！腰肢如同折斷的柳枝，柔韌到了極致！同時，左腿如同鞭子般向上閃電般撩起，腳尖繃直，精準地踢向五竹持釬的手腕！

這是她在無數(shù)次瀕死邊緣被逼出的、融合了五竹殺人技與現(xiàn)代格斗術(shù)的防御反擊！沒有花哨，只有效率！

“啪！”

腳尖與手腕相撞，發(fā)出一聲沉悶的肉響！

預(yù)想中手腕被踢開、鐵釬偏離的畫面并未出現(xiàn)！五竹的手腕如同焊死的精鋼，紋絲不動！那蘊含了葉歸荑全身力量的一踢，仿佛踢在了萬載玄冰之上，反震之力讓她整條左腿瞬間麻痹！而那冰冷的釬尖，僅僅因為她后仰的動作，擦著她揚起的咽喉皮膚掠過！一絲冰冷的刺痛傳來，皮膚被劃開了一道細如發(fā)絲的血線！

攻擊落空，五竹沒有任何停頓！仿佛剛才那雷霆一擊只是程序中的一個步驟。他手腕一翻，鐵釬由刺變掃，帶著更加凌厲的破空聲，橫削葉歸荑因后仰而暴露的腰腹！角度刁鉆，時機精準！

葉歸荑舊力已盡，新力未生！腰腹要害完全暴露！冰冷的死亡氣息瞬間籠罩！

“呃！” 一聲壓抑的痛哼無法抑制地從她緊咬的牙關(guān)中逸出！

避無可避！

“嗤啦！”

鐵釬冰冷的釬身，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掃過葉歸荑左側(cè)腰肋！布帛撕裂聲刺耳響起！緊接著是皮肉被高速鈍器刮過的、令人牙酸的悶響！

劇痛！如同被高速行駛的列車攔腰撞中！肋骨仿佛瞬間斷裂！五臟六腑都被這狂暴的力量攪動移位！葉歸荑整個人被這股巨大的力量帶得橫飛出去！

“砰！”

她的身體重重砸在鋪滿厚厚竹葉的地面上，又翻滾了好幾圈才勉強停下。竹葉被砸得四散飛揚，沾滿了她的頭發(fā)和衣襟。左側(cè)腰肋處，深色的勁裝被撕裂開一道長長的口子，露出下面迅速變得青紫腫脹、甚至開始滲血的皮肉。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傷處，帶來撕裂般的劇痛。

葉歸荑蜷縮在冰冷的竹葉堆里，身體因劇痛而無法抑制地顫抖。冷汗瞬間浸透了她的鬢角和后背，與竹葉的濕冷混合在一起。她死死咬住下唇，將更痛苦的呻吟強行咽了回去，口腔里彌漫開一股濃重的血腥味。

五竹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無聲無息地出現(xiàn)在她身前。蒙著黑布的臉微微低垂，“看”著蜷縮在地、痛苦顫抖的葉歸荑。月光勾勒著他冰冷的身影輪廓，沒有一絲情緒波動。他手中的鐵釬依舊穩(wěn)如磐石，釬尖斜指地面，一滴極其微小的、屬于葉歸荑的血珠，正順著那絕對鋒銳的尖端，緩緩滑落，滴入下方的竹葉中，消失不見。

“指令：觀察，模仿?！?平直、毫無起伏的聲音響起，如同冰冷的金屬摩擦?！皠幼鬈壽E：后仰幅度不足17%，側(cè)踢力量輸出偏差23%，核心肌群穩(wěn)定性缺失導(dǎo)致卸力失敗。致命錯誤：未預(yù)留變招空間。”

沒有關(guān)心，沒有詢問，只有精準到小數(shù)點后一位的錯誤分析和冰冷的評判。仿佛剛才那一記足以讓普通人喪失戰(zhàn)斗力的重擊，只是用來收集數(shù)據(jù)的必要程序。

葉歸荑艱難地抬起頭，冷汗順著她蒼白的臉頰滑落。她看著五竹那張毫無表情、蒙著黑布的臉，看著那滴消失在竹葉中的自己的鮮血，一股冰冷的、夾雜著憤怒與無力的絕望感，如同毒藤般纏繞上她的心臟。

她掙扎著，用盡全身力氣，想要從地上爬起來。腰肋的劇痛讓她眼前陣陣發(fā)黑，每一次用力都牽扯著撕裂的傷口，鮮血滲出的速度似乎更快了。

就在她搖搖晃晃、幾乎要再次跌倒時——

一只冰冷的手，毫無預(yù)兆地伸到了她的面前。

那是五竹的手。手指修長、骨節(jié)分明，皮膚是長期不見陽光的、不健康的蒼白，觸感如同冰冷的玉石。

葉歸荑愣住了。她看著那只伸到眼前的手，又抬頭看向五竹蒙著黑布的臉。那張臉依舊沒有任何表情，仿佛這個伸手的動作，只是程序執(zhí)行中的一個預(yù)設(shè)分支。

“能量補充。編號：N7-11?！?平直的聲音再次響起。

葉歸荑的目光落在五竹另一只手上。不知何時，他手中多了一支透明的、手指粗細的玻璃管，里面裝著一種散發(fā)著微弱熒光的淡金色粘稠液體——正是太平別院地底蘇醒時，他喂她喝下的那種“生命維持液”。

劇痛、冰冷、絕望……以及眼前這毫無溫度卻“適時”出現(xiàn)的“援手”和熟悉的液體……巨大的荒誕感沖擊著葉歸荑的神經(jīng)。她沒有去握那只手，而是強忍著劇痛，用手肘支撐著地面，極其艱難地、依靠自己的力量，一點一點地站了起來。腰肋處的傷口因為用力而傳來鉆心的痛楚，讓她身形不穩(wěn)地晃了晃。

五竹伸出的手，就那么靜靜地懸在半空，沒有收回，也沒有催促。如同一個設(shè)定好的程序，在等待響應(yīng)。

葉歸荑喘息著，冷汗不斷滑落。她看著那管散發(fā)著微光的液體，又看看五竹那張毫無表情的臉。最終，對活下去的本能需求壓倒了一切。她伸出顫抖的、沾著泥土和竹葉碎屑的手，接過了那支玻璃管。

冰冷的管壁觸感讓她微微一顫。她拔掉軟木塞，仰頭，將淡金色的粘稠液體一股腦倒入口中。依舊是那股難以形容的、混合著金屬和奇異植物根莖的冰冷氣息，順著食道滑入胃部，隨即化作絲絲縷縷奇異的暖流（如果那能被稱為暖流的話），開始向四肢百骸擴散。腰肋處那撕裂般的劇痛，在這奇異的液體作用下，似乎真的緩解了一絲，麻木感取代了部分痛覺，讓她勉強能夠站穩(wěn)。

“錯誤修正程序啟動?！?五竹平直的聲音在葉歸荑剛剛喝完液體、氣息未平之時響起，毫無過渡?！爸貜?fù)攻擊序列：突刺-變招橫掃。目標：規(guī)避并反擊。執(zhí)行。”

話音未落！那冰冷的鐵釬再次化作索命的黑光，以完全相同的角度和速度，撕裂冰冷的空氣，直刺葉歸荑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