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州的夜,被濃重的鉛云徹底吞噬。無星無月,天地間只剩下最純粹的、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海風失去了白日的喧囂,變得陰冷而粘稠,如同濕冷的巨手,帶著咸腥的寒意,一遍遍撫過沉睡的城池和嶙峋的海岸線。遠處,海浪的咆哮不再是白日的激昂,而是化作一種低沉、壓抑、永無止境的悶吼,如同大地深處傳來的、飽含怨怒的嘆息。
葉歸荑如同一縷沒有實體的幽魂,悄無聲息地滑出范府西側(cè)那扇不起眼的角門。她依舊是一身融入夜色的深灰勁裝,臉上蒙著一方同色的布巾,只露出一雙在絕對黑暗中依舊銳利如鷹隼的眼眸。她的身體緊貼著冰冷粗糙的石墻,氣息收斂到近乎虛無,精神感知卻如同無形的蛛網(wǎng),以她為中心,最大范圍地鋪展開去。
空氣里,除了濃重的海腥和濕冷,還彌漫著一絲極其微弱、卻無法逃過她敏銳感知的異樣氣息——一種混合了汗液、劣質(zhì)煙草、以及某種特制油脂(常用于保養(yǎng)武器和機關(guān))的味道。這味道很淡,被海風撕扯得斷斷續(xù)續(xù),卻如同黑夜中的螢火,清晰地指向海岸線的方向。
五竹那平直的聲音在她離開竹露苑前最后一次響起:“檢測到異常信息波動。頻率:監(jiān)察院丙字三級。方位:東南,海岸礁石區(qū),坐標參照點:黑鴉巖。建議:規(guī)避或清除?!?/p>
規(guī)避?不。葉歸荑選擇了“清除”——以一種更隱蔽、更智慧的方式。她需要知道,監(jiān)察院的觸角,究竟探到了何種深度。關(guān)于她,關(guān)于太平別院,關(guān)于……姐姐。
她如同貼著地面滑行的夜行動物,借著建筑物的陰影和地勢的起伏,朝著黑鴉巖的方向疾速潛行。腳下是濕滑的砂礫和冰冷的海草,每一次落腳都輕盈如貓,沒有發(fā)出絲毫聲響。海風的嗚咽和海浪的低吼,完美地掩蓋了她移動時衣袂的細微摩擦。
黑鴉巖,是澹州海岸線上一片突出海面、形狀猙獰如同垂死巨鴉的黑色礁石群。地勢險惡,潮汐洶涌,白日里也少有人跡,是絕佳的隱秘接頭點。
越靠近黑鴉巖,那股混合著汗液、煙草和油脂的味道就越發(fā)清晰。同時,葉歸荑的精神感知中,捕捉到了第二個生命體的存在——心跳沉穩(wěn)有力,呼吸綿長悠緩,帶著一種經(jīng)過嚴格訓(xùn)練后的、近乎刻板的節(jié)奏感。目標就在前方那片最巨大的、如同鴉首般的礁石下方!
葉歸荑如同一片被風卷起的落葉,無聲地飄上一塊距離鴉首巖約十丈遠、被海浪沖刷得光滑如鏡的礁石背面。她將身體完全融入礁石嶙峋的陰影里,只露出一線目光,如同最耐心的獵手,靜靜觀察。
慘淡的天光(來自遙遠燈塔的微光反射)勉強勾勒出鴉首巖巨大的、猙獰的輪廓。在它下方,一個天然形成的、被漲潮時海水半淹沒的凹槽里,一個幾乎與礁石融為一體的身影正半蹲著。
那人穿著一身緊貼皮膚的深灰色水靠,材質(zhì)特殊,在昏暗光線下幾乎不反光。臉上同樣蒙著布巾,只露出一雙警惕掃視四周的眼睛,在黑暗中閃爍著幽冷的光。他動作極其利落,正小心翼翼地從腰后一個特制的、防水密封的皮囊中,取出一個約莫半尺長、手臂粗細的黑色金屬圓筒。
圓筒表面沒有任何標識,只在兩端有著復(fù)雜的螺紋接口。這便是監(jiān)察院傳遞重要密報的“潮汐信筒”。利用特定礁石天然形成的凹槽或孔洞,在退潮時放置,漲潮時海水涌入將其密封、沖走,由下一節(jié)點或接應(yīng)的船只打撈。隱秘,且利用了自然之力,難以追蹤。
密探極其熟練地旋開信筒一端,從中抽出一卷用防水油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紙卷。他并未打開,只是將紙卷貼身藏好。然后,他又從皮囊中取出另一卷同樣包裹嚴密的紙卷,仔細地塞入信筒,旋緊接口。整個過程行云流水,耗時不過十幾息,顯示出極高的專業(yè)素養(yǎng)。
做完這一切,他警惕地再次環(huán)顧四周。黑暗如墨,海浪拍打著礁石,濺起冰冷的水花。確認安全后,他如同一條靈活的游魚,悄無聲息地滑入冰冷刺骨的海水中,朝著遠離海岸的方向潛去,很快便消失在翻涌的墨浪之中。
信筒已被重新放置妥當,只待漲潮來臨,便會被海浪帶走,匯入監(jiān)察院龐大而隱秘的情報洪流。
葉歸荑依舊蟄伏在礁石陰影中,如同一尊冰冷的石雕。直到那密探的氣息徹底消失在感知范圍之外,她才緩緩動了。
時機稍縱即逝!必須在下一波探子前來檢查或漲潮帶走信筒前完成截獲與篡改!
她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從礁石后閃出,沒有走那密探下水的路徑,而是選擇了更為陡峭險峻、布滿濕滑苔蘚的礁巖側(cè)面!她的手指如同最精密的鉤爪,精準地嵌入巖石微小的縫隙或凸起,身體以一種違背重力的姿態(tài)向上攀爬、橫移!動作迅捷、穩(wěn)定、無聲無息,如同在平地行走!
幾個呼吸間,她便已抵達那處半淹沒的凹槽。冰冷的海水帶著刺骨的寒意,瞬間淹沒了她的小腿。她毫不在意,目光銳利地掃過凹槽內(nèi)部。果然,在靠近內(nèi)壁一處極其隱蔽的、被水流沖刷出的孔洞里,那個黑色的潮汐信筒正靜靜地卡在那里,一端露在外面,如同礁石本身生長出的怪異金屬瘤。
葉歸荑伸出同樣被冰冷海水浸泡得有些發(fā)白的手,極其穩(wěn)定地握住了信筒露出的部分。觸感冰涼、沉重。她手腕微微發(fā)力,以一種巧妙的旋轉(zhuǎn)角度,將信筒從卡死的孔洞中無聲無息地抽了出來。
信筒入手,沉甸甸的,帶著海水的濕冷和金屬的寒意。葉歸荑沒有停留,如同來時一般,迅速而無聲地攀下礁石,退回到之前藏身的、相對干燥的礁石平臺陰影下。
她背靠著冰冷堅硬的礁石,將身體完全縮進最深的黑暗里。精神感知如同最精密的雷達,最大范圍地掃描著周圍的風吹草動。確認絕對安全后,她才低下頭,將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手中的黑色信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