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剖室的頂燈像一枚冷白的月亮，懸在不銹鋼臺面的正上方。段煜辰把昨夜那具男尸重新推上臺面，揭開覆膜時，冷氣順著他的袖口爬進皮膚。尸體的臉被雨水泡得浮腫，嘴角仍插著那張黑桃Q，牌面被血浸透，花色卻愈發(fā)鮮明。
“再掃一次三維CT。”他說。聲音不高，卻讓整個房間的氣壓驟降。
助手小梁不敢怠慢，操縱機器旋轉(zhuǎn)。屏幕上，骨骼逐層顯影：十二對肋骨，排列整齊，但在胸骨柄下方，多出一截細如筷子的骨影，斜向外翹，像折斷的筆尖。
“第十三根。”小梁喃喃。
段煜辰的指尖瞬間冰涼。三年前，林舟的解剖也是他主刀。當時尸體肋骨完好，他親手數(shù)過兩遍，甚至拍了特寫存檔。如今，同樣的“第十三根”出現(xiàn)在第二具尸體上，像一把鑰匙，插進他記憶的鎖孔。
暗面在黑暗中低笑：“你確定，你當年解剖的真是林舟？”
鏡子就在對面，段煜辰抬眼，看見自己的影子沒有笑，嘴角卻微微上揚——那是暗面在替他回答。
他調(diào)出林舟的舊檔案。DNA、齒模、指紋，一切吻合。唯有那張解剖照片，在左胸第三肋間隙，有一道極淺的劃痕——當時以為是解剖刀誤傷，如今放大看，劃痕連成一條細線：↗。箭頭向上，指向鎖骨。
凌晨四點，舊檔案室?；覊m與霉味在電筒光里浮動。2019年7月14日的卷宗盒里，少了一頁——尸體解剖記錄的第二頁。那一頁，此刻正貼在暗面房間的照片墻上：
【死者林舟，女性，28歲。
死因：溺水。
備注：第十三根肋骨缺失，疑為外力截斷。
簽名：段煜辰?！?/p>
落款下方，用紅筆補了一句：
“她活著，是為了讓你記住你殺了她?！?/p>
段煜辰的胃部一陣痙攣。暗面的聲音貼在他耳后，像從骨頭里滲出來：“第十三號證人，是你親手埋進謊言里的尸體?，F(xiàn)在，她回來作證了?！?/p>
凌晨五點二十，段煜辰驅(qū)車前往城北殯儀館。三年前的冷凍柜里，林舟的切片仍在。福爾馬林液里，那根骨頭蒼白，卻在紫外燈下顯出一行熒光小字：Q→13。黑桃Q，第十三根肋骨。一個坐標，還是一種倒計時？
他回到辦公室，把墻上所有照片拆下來，平鋪在地面。三起案件，三具尸體，三張黑桃Q，三個“第十三根肋骨”。它們像一張被撕碎的地圖，等待重新拼接。暗面蹲在他對面，用手指蘸著血，在地板上畫線——一條從城北殯儀館到城南高架橋的直線，一條從舊檔案室到解剖室的斜線，兩條線交叉，正好落在市立圖書館的地下停車場。
“第十三號證人，在那里?！卑得嬲f。
段煜辰抬頭，看見墻上的時鐘指向六點整。天快亮了，雨卻開始下。他穿上雨衣，拿起那把從未用過的解剖刀，刀鋒在燈下閃著冷光。暗面跟在他身后，影子被拉得很長，像一條黑色的尾巴。
市立圖書館的地下停車場，燈光昏暗，空氣里彌漫著潮濕的水泥味。段煜辰的腳步聲在空曠中回蕩，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的心跳上。他走到B區(qū)13號車位，看見一輛被遺棄的白色面包車，車窗上貼著一張黑桃Q，牌面被雨水泡得發(fā)皺。
車門沒鎖。他拉開門，一股腐臭味撲面而來。車廂里，一個女人的身體被保鮮膜層層包裹，只露出一張蒼白的臉。她的左手無名指缺了半截，正是當年林舟的“尸體”缺失的部分。保鮮膜上，用紅筆寫著：
“第十三號證人，終于到場?！?/p>
段煜辰的呼吸幾乎停滯。他伸手去碰那張臉，指尖卻觸到一絲溫度——尸體是冷的，但保鮮膜內(nèi)側(cè)有水汽，像剛剛被放進去不久。暗面在他耳邊輕聲說：“你遲到了。”
突然，女人的睫毛顫了一下。段煜辰猛地后退，撞翻了旁邊的工具箱。手電筒滾落，光束在車廂里亂晃，照出女人胸口插著的一把刀——刀柄上刻著“Q→13”。刀尖沒入的位置，正好是第十三根肋骨。
女人睜開眼睛，瞳孔渙散，卻死死盯著段煜辰，嘴唇蠕動。暗面俯身，替她發(fā)聲：“你殺了我，你記得嗎？”
段煜辰的喉嚨像被火燒。他想后退，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影子被釘在地上，無法移動。女人的手從保鮮膜里伸出，指尖沾著血，在他手背上畫下一個“Q”。然后，她的手垂落，眼睛仍睜著，像兩扇不肯關(guān)閉的窗。
暗面站起身，拍了拍段煜辰的肩膀：“第十三號證人的證詞完畢?，F(xiàn)在，輪到陪審團了?！?/p>
段煜辰低頭，看見自己的手背上，那個血紅的“Q”正在慢慢滲入皮膚，像一枚無法抹去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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