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穗溝的學堂后窗，總擺著方磨得發(fā)亮的青石硯。楚芽芽說這硯臺比葉爺爺?shù)臍q數(shù)還大，石紋里藏著片淺青色的云，陰雨天時會變得濕漉漉的，像真的積了水汽。

你蹲在窗臺下研墨時，指尖能摸到硯臺邊緣的磕碰——是去年阿木練字時不小心摔的，缺角處被他用朱砂補了補，倒像朵沒開的花。墨條在硯臺里打著圈，黑亮的墨汁漸漸漫過石紋，那片“云”仿佛真的動了起來，順著墨痕往硯臺中心飄。

“這墨得順時針磨，”李奶奶端著簸箕從廊下走過，里面曬著新收的紫蘇籽，“當年你沈奶奶教我研墨，說順時針磨出來的墨細，寫起字來不卡筆尖?！彼阳せ旁诖芭_上，紫蘇的清苦混著墨香漫開來，“你看這硯臺的底，是不是有圈淺痕？那是你葉爺爺磨出來的，他年輕時總在這硯臺上練劍譜，說墨汁能養(yǎng)石，就像汗水能養(yǎng)劍?！?/p>

你翻過硯臺，果然看見圈淡淡的磨痕，像道細窄的河。李奶奶說這硯臺是當年從忘川谷的廢墟里撿的，原本是位老秀才的東西，上面刻著“守拙”兩個字，被炮火熏得快要看不清，只有在沾了水時，才能隱約顯出筆鋒。

“阿苗說后山的泉水最適合研墨，”楚芽芽背著竹簍從外面跑進來，簍里裝著剛采的野葡萄，紫瑩瑩的像串小珠子，“她娘用這泉水泡草藥，說比井水甜三分?！彼畔轮窈t，從懷里掏出個陶碗，里面盛著半碗清泉水，“快試試，我剛從山澗里舀的，還帶著涼氣呢?！?/p>

你把泉水倒進硯臺，清水遇上殘留的墨渣，立刻暈開朵小小的墨花。重新拿起墨條研磨時，果然覺得比平時順滑，墨香里似乎也摻了點草木的清潤。楚芽芽湊過來看，忽然指著硯臺中心的凹處：“你看這像不像金穗溝的地圖？”

還真像。硯臺中心的淺窩像片洼地，旁邊的石紋延伸出去，正好分出幾條岔路，像通往山外的小徑。你忽然想起葉爺爺講過的，當年他們在忘川谷作戰(zhàn)時，就曾用硯臺盛水，在石桌上畫過簡易的地形圖，說“筆墨能描山河，也能定生死”。

“李大叔昨天還來借硯臺呢，”楚芽芽用手指蘸了點墨，在窗臺上畫小人，“他說要給鎮(zhèn)上的學堂寫匾額，嫌自己的硯臺發(fā)澀。”她畫的小人舉著支大毛筆，筆尖拖出長長的墨線，“你說，咱們把這硯臺的樣子畫下來，刻在學堂的石碑上好不好？”

正說著，阿苗抱著藥簍回來了，簍里的翻白草捆得整整齊齊?！澳銈冊诳词裁矗俊彼畔潞t子，手指在硯臺邊緣的朱砂缺角上摸了摸，“這朱砂補得不好，我娘說該用雌黃調膠，能經得住日曬?！彼鋈粡膽牙锾统鰤K半透明的礦石，“這是我在山澗里撿的滑石，能磨出白色的粉，用來補石硯最好。”

你接過滑石，果然細膩光滑，在指間蹭一蹭，就留下層白痕。阿苗說這滑石的紋路里藏著細小的水晶，在陽光下能看出星星點點的光，像把碎鉆撒在了石頭里。

午后的陽光透過窗欞，落在硯臺里的墨汁上，反射出細碎的光。你鋪開紙，想寫葉爺爺常念的那句“守拙歸園田”，筆尖剛觸到紙，就聽見院外傳來鎮(zhèn)長的聲音——他來送新印的課本，說上面的字都是請鎮(zhèn)上的老先生寫的，用的就是這方硯臺里的墨。

“老先生說這墨有股韌勁，”鎮(zhèn)長把課本遞給李奶奶，“寫出來的字立得住，不像機器印的那么飄。”他看見你在研墨，忽然笑了，“當年我爹在這學堂念書，用的也是這方硯臺，他總說石紋里的那片云，是老天爺畫的地圖，能指引回家的路?！?/p>

你提筆寫字時，忽然覺得筆尖格外穩(wěn)。墨汁落在紙上，“守拙”二字的筆畫里，仿佛能看見石硯的紋路，看見金穗溝的山和水，看見葉爺爺他們當年在石桌上畫的地形圖。楚芽芽在旁邊用滑石補硯臺的缺角，阿苗則把曬干的紫蘇葉鋪在硯臺底下，說“能防潮，還能讓墨香里帶點藥味”。

夕陽西下時，你把寫好的字掛在墻上。晚風從窗外吹進來，掀動紙頁的邊角，墨香混著紫蘇的味道，像在訴說著什么。李奶奶搬來梯子，把課本擺在最高的書架上，說要讓這方硯臺的墨香，染透每一頁紙。

你收拾硯臺時，發(fā)現(xiàn)墨汁已經干了，石紋里的那片“云”又顯了出來，只是比之前更清晰些，像被墨香養(yǎng)得有了靈氣。楚芽芽說要把今天磨的墨渣收起來，和阿苗的草藥混在一起，說“說不定能做安神的香”。

離開學堂時，你回頭望了眼窗臺。方方正正的青石硯在暮色里泛著溫潤的光，硯臺邊緣的朱砂缺角被滑石補過，像綴了顆小小的星。忽然明白，所謂山河，從來不止在畫里、在地圖上，也藏在這方硯臺的石紋里，藏在磨墨時的耐心和寫字時的虔誠里。

就像葉爺爺說的，筆墨能描山河，而人心，能守住這山河里的每一縷墨香，每一寸光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