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渠的盡頭是道生銹的鐵柵欄，透過柵欄的縫隙，能看見西湖的水波在晨光里泛著碎銀。林硯用盡全力搖晃柵欄，鋼筋發(fā)出吱呀的呻吟，卻只裂開一道不足半尺的縫隙——剛夠讓她側(cè)著身子擠過去。

冰冷的湖水瞬間漫過腳踝，帶著水草的腥氣。她回頭望，暗渠深處的手電筒光柱像追魂的螢火，越來越近。來不及多想，她貓腰鉆進柵欄，一頭扎進湖里，拼命往三潭印月的方向游。

初秋的湖水浸得骨頭生疼，懷里的油紙包被塑料袋層層裹著，卻還是沉甸甸地往下墜。游過第二座橋時，她看見岸邊停著艘畫舫，掛著“三潭印月游覽專線”的木牌，船夫正蹲在船頭抽煙，帽檐壓得很低。

“姑娘，要搭船嗎？”船夫的聲音帶著水鄉(xiāng)特有的軟糯，目光卻不經(jīng)意地掃過她濕透的衣角。

林硯心里一動，踩著水往船邊靠：“去第七橋洞?！?/p>

船夫的手抖了一下，煙灰落在褲腿上：“第七橋洞？那邊在維修，過不去?！彼D了頓，突然壓低聲音，“顧老讓我來接你?！?/p>

林硯猛地抬頭，看見船夫領(lǐng)口露出半截紅繩，吊著枚和顧長河同款的銅質(zhì)徽章。她抓住船幫爬上去，船夫已經(jīng)遞過件粗布蓑衣：“換上，別讓人看出異常?！?/p>

畫舫緩緩駛離岸邊，穿過第三座橋洞時，林硯看見那輛黑色轎車停在岸邊的柳蔭下，兩個穿黑夾克的男人正舉著望遠鏡張望。她趕緊低下頭，用蓑衣遮住臉。

“他們比預(yù)想的來得快。”船夫搖著櫓，木槳劃過水面的聲音很輕，“趙廷山親自來了，就在對面的茶樓上?！彼瘱|側(cè)努了努嘴，那里果然有座臨水的茶樓，二樓靠窗的位置坐著個穿灰色西裝的男人，正慢條斯理地喝茶，正是檔案照片里的趙廷山。

林硯的心跳漏了一拍。三十年過去了，照片上的青年已變成兩鬢斑白的老頭，眼角的笑紋里卻還藏著當年的精明，手里轉(zhuǎn)動的翡翠扳指在陽光下閃著油光。

“顧老說，樣本藏在第七橋洞的石縫里，要等落潮時才能取?！贝虻臋u得更慢了，“但今天是大潮，要到后半夜才退潮?！?/p>

畫舫駛過第六座橋，前方的第七橋洞果然拉著警戒線，掛著“施工中”的木牌，幾個穿工裝的男人正坐在橋墩下抽煙，眼神卻警惕地掃視著過往的船只。

“那些是趙廷山的人，假裝施工的?！贝虬旬嬼惩Ｔ诹鴺涫a里，“我們得等?！?/p>

林硯裹緊蓑衣，看著橋洞下的水影。玉佩上的“水落石出”四個字在腦海里盤旋——難道蘇明遠當年真的把鈾礦樣本藏在了水下？可那樣本是金屬，早就該銹成一堆廢鐵了。

“蘇先生是地質(zhì)學(xué)家，他懂怎么保存樣本?！贝蛳袷强创┝怂男乃迹瑥呐摰酌鰝€鐵皮盒，里面是瓶密封的石蠟，“他當年肯定用這個做了防腐處理?！?/p>

太陽升到頭頂時，茶樓里的趙廷山離開了。但橋墩下的“施工隊”換了批人，守得更緊了。林硯靠在艙壁上打盹，夢見祖父和蘇明遠站在橋洞下，手里捧著個金屬盒子，兩人的影子被夕陽拉得很長。

“醒了？”船夫遞過來個菜包子，“趙廷山的人剛換班，有十分鐘空隙。”

林硯立刻清醒過來，接過包子咬了兩口，突然注意到船夫的左手——小指缺了半截，傷口愈合得很粗糙?！澳恰?/p>

“我姓陳，當年給蘇先生撐過船?！崩详惖哪抗饴湓谶h處的橋洞上，“蘇先生出事那天，就是我把樣本送到這里的。他說，如果他回不來，就讓我等一個帶玉佩的姑娘?！?/p>

林硯掏出玉佩，陽光透過玉質(zhì)，在艙板上投下淡淡的玉蘭影子。老陳的眼圈紅了：“沒錯，就是這個。”

暮色降臨時，西湖上起了霧。老陳把畫舫往第七橋洞的方向又挪了挪，橋墩下的“施工隊”點起了馬燈，昏黃的光暈在霧里晃悠。

“后半夜三點退潮，那時他們換班最松懈?！崩详悪z查著艙底的潛水服，“我把船劃到橋洞下，你穿這個下去。”

林硯摸著冰涼的潛水服，忽然想起周老太的話：“趙廷山要的不是電報，是樣本。”

“他怕樣本里的輻射數(shù)據(jù)?！崩详惖穆曇魤旱脴O低，“當年他私藏的樣本劑量超標，要是曝光，不僅他的礦產(chǎn)生意要完，還得蹲大牢。”

霧越來越濃，連對岸的燈火都變成了模糊的光斑。凌晨兩點，老陳開始搖櫓，畫舫像片葉子似的滑向第七橋洞，馬燈的光暈在霧里忽明忽暗，照得橋墩上的青苔濕漉漉的。

“到了?！崩详惏汛Ｔ跇蚨搓幱袄?，“水已經(jīng)退了一半，你順著石壁往下摸，第三塊松動的石頭后面就是?！?/p>

林硯換上潛水服，剛要下水，就聽見橋洞那頭傳來爭執(zhí)聲，是“施工隊”和幾個穿便衣的人在吵架，其中一個聲音很熟悉——是顧長河！

“你們在這里干什么？出示證件！”顧長河的聲音帶著怒火，接著是打斗聲、悶哼聲。

老陳猛地站起來：“是顧老的人！他引開了守衛(wèi)！”

林硯不再猶豫，一頭扎進水里。冰冷的湖水包裹過來，她借著潛水燈的光，順著石壁往下摸，果然摸到塊松動的石頭，摳開后，里面是個用油布裹著的金屬盒，沉甸甸的，正是祖父日記里描述過的勘探隊專用樣本箱。

就在她把盒子往懷里抱時，潛水燈突然照到一張臉——在水下三米處，有個人穿著同樣的潛水服，正盯著她，手里握著把匕首。

是趙廷山的人！他們早就料到會有人潛水來取！

匕首刺過來的瞬間，林硯猛地側(cè)身，金屬盒撞在石壁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她轉(zhuǎn)身往水面游，身后的人緊追不舍，匕首劃破了她的潛水服，冰涼的湖水立刻涌了進來。

浮出水面時，她看見畫舫上亂成一團，老陳正和兩個穿黑夾克的人扭打在一起，顧長河帶著幾個警察從霧里沖出來，手里的槍指著橋墩。

“抓住趙廷山！”顧長河的吼聲在霧里回蕩。

林硯抱著金屬盒爬上船，老陳已經(jīng)制服了那兩個人，但他的胳膊被劃了道深口子，血順著指尖滴進湖里?！翱熳撸　崩详惏褭┤o她，“我斷后！”

畫舫剛駛出橋洞，就聽見身后傳來槍聲，接著是趙廷山的怒吼：“把盒子搶回來！”

林硯拼命搖著櫓，畫舫在霧里顛簸，金屬盒在懷里硌得肋骨生疼。她回頭望，看見顧長河被兩個男人按在橋墩上，他的老槍掉在水里，正掙扎著往槍的方向爬。

“顧爺爺！”林硯的聲音哽咽了。

老陳突然跳下水，朝著橋墩游去，手里舉著塊石頭。

就在這時，霧里傳來警笛聲，越來越近。趙廷山的人開始慌亂，有人跳上船想逃，卻被趕來的警察堵住。林硯看見趙廷山被按在茶樓上，他的翡翠扳指掉在地上，被一個警察撿起來，當成了證物。

畫舫靠岸時，天已經(jīng)蒙蒙亮了。林硯抱著金屬盒站在岸邊，看著警察押著趙廷山和他的手下走過，看著醫(yī)護人員把受傷的顧長河抬上救護車，老陳正蹲在湖邊，默默地清洗著胳膊上的傷口。

陽光穿透霧靄，照在第七橋洞的石壁上，退潮后的石縫里，還殘留著水的痕跡。林硯把金屬盒交給帶隊的警察，看著他們小心翼翼地貼上封條，忽然想起祖父臨終前的眼神——那里面藏著的，不是恐懼，是釋然。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玉佩，兩塊斷玉依舊緊緊拼在一起，在晨光里泛著溫潤的光?；蛟S真相會遲到，但那些用生命守護過的正義，終究會像退潮后的礁石，在時光里露出它該有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