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似珍珠月似弓。
距離那日的游行結(jié)束后,已經(jīng)過了四五個月,皎年在宮中當(dāng)差三等侍衛(wèi)。容封當(dāng)著三級文員。
皎年閑坐在宮門口,等待前來接手的侍衛(wèi)。抬眸一看,日漸西沉,滿目的黃昏,感覺空氣都是沉寂的。
冬天要來了吧?
所幸沒有等多久接手的人就到位了,皎年站起來,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關(guān)節(jié),讓身體暖和了一點。轉(zhuǎn)頭,毫無預(yù)料地和剛從宮內(nèi)走出來的明枝間對視了,他拿著一捧卷軸。
明枝間很快轉(zhuǎn)移視線,若無其事,離開了。皎年回過神,看著他背影,不知道心里想什么,反正……快回去吧,天越來越冷了。
今夜月光幾乎難尋,漫天云霧,連房內(nèi)也是染上了寒意。
也是在這么一個相似的深夜,皎年逃出了那個家。其實也不能稱之為家,有牽掛的地方才能叫家。
“那就是地獄?!碧映鋈サ哪且豢?,皎年這么想著。他決心不再回頭,想著那個府邸里的女主人對他每日是拳打腳踢,三天吃一頓,就只是因為幾個月前,他父親帶著他出了次遠門,不幸在途中遇難去世,繼母就把錯全怪他。
“要不是因為答應(yīng)了父親好好照顧這里,我早跟她動手了!”皎年在某日又被打得傷痕累累的夜里,滿腔憤然地想?!昂茫热徊荒軇邮帧俏冶汶x開!”下了這個決心,皎年就帶著僅有的銀兩連夜出逃,想到正巧國君不久就要選武狀元,那干脆就去那里吧!皇都離地獄那么遠,她肯定找不到。
皎年那一身好武藝,是他父親教他的,從他三歲起就開始學(xué)了。
皎年把頭埋進被窩。算了,不想了,現(xiàn)在不是挺好的嗎,不過,那位溫家小姐……管她呢,反正我又不喜歡她。
半夜,雨橫風(fēng)狂,不請自來的暴雨正是巨幕,明昭側(cè)街一戶庭院散發(fā)出危險氣息,凄厲的嘶喊和這場大雨共同撕碎秋夜。
翌日,雨勢減小,皎年撐起油紙傘,前往皇宮。路上滿地的雨打落葉,抬眸是光禿禿的枝椏,不過,若是到了冬天,一定是千樹萬樹梨花開吧。就這樣悠閑的走著,猝不及防被人狠狠一撞,地上又很滑,皎年踉蹌了幾步,差點摔倒。厲目道:“干什么?。∧懿荒芎煤米呗妨?,你不怕滑倒我怕!”撞他的人連忙道歉,道:“對不起啊大官人,我家公子病了,急著去買藥呢……”皎年看他長衫長袖裹得嚴(yán)實,心生疑惑,卻也不怎么究問,嗔道:“下次看路?!蹦侨饲Ф魅f謝,忙呼呼就跑了
時辰還早,皎年走進一家飯店買些早點吃。收了紙傘,剛坐下,就聽得旁邊那桌的幾個人議論紛紛。
“你家不是靠近宮家宅嗎?昨晚有沒有聽到什么聲音???”
“好像是聽見了些什么……但是暴雨太大了,沒聽清。反正有尖叫聲?!笨腿艘液攘丝跓嶂?。咂摸幾下,對著小二道:“小二,你家這粥怎么回事?味道奇奇怪怪的?!毙《恍牛骸霸趺磿乜凸?,本店做了幾十年的粥,從來是這個味?!笨腿艘也灰?,拉住小二就喂了他一口,道:“自己嘗嘗?!毙《攘酥螅桓杏X不對勁,喃喃道:“奇怪呀,這米明明用的是新鮮的,難道是水的問題?”客人乙說了他幾句,又和旁邊的人繼續(xù)講昨晚的事。
“哎呀你們知不知道,今天一早,聽說宮家宅的男主人突染惡疾,還會……”客人丙降低聲音,“還會傳染!”
客人乙道:“那是他自作自受!誰不知道幾年前那件事啊,我看肯定是她回來了!”
客人甲連忙捂住他嘴:“小心,別讓他們家的人聽到了!”
皎年帶上早點,起身離開。心中思索:宮家宅?以前是發(fā)生過什么嗎?
近日國君在宮中商議賜婚文狀元的事。
國君撐腮,詢問道:“我國哪家女子可配得上文狀元哪?”
冷無尋開口道:“老余家不是有個女兒嗎,聽說生得溫柔嫻美,知書達理,可配得上?”旁邊的老余卻是急了,道:“不可不可,皇上息怒,臣家里的女兒在兒時已定了親,且二人關(guān)系親密無間,臣不忍撤去婚約?!眹龘Q了只手撐腮,懶懶道:“行行行,不要你家女兒。”冷無尋撇撇嘴。
這個不行,國君只好又問了幾個,結(jié)果不是定了親,就是有些方面不符合。問不到,也不知說什么。
沉默良久,國君揚揚下巴,道:“關(guān)愛卿,你家里是不是有一兒一女?。俊蹦俏晃涔倌拥哪凶哟鸬溃骸罢??!眹溃骸罢f來給朕聽聽,如何?”關(guān)武官回道:“臣家中的兒子名為關(guān)限,女兒名為關(guān)竹。尚在閨中。慚愧,女兒才藝不足,略通經(jīng)書?!?/p>
“品相如何?”
“孝順賢良,小家碧玉?!?/p>
國君松了口氣,起身道:“可,就這么決定了。關(guān)愛卿愿意嗎?”
“臣榮幸之至。”
于是容封的賜婚就這樣決定,選良辰吉日迎娶關(guān)竹。
商議既然結(jié)束了,皎年很快離開了宮殿。一個人走在路上,嘴里嘟囔:“關(guān)竹?不會真是關(guān)限的姊妹吧?!?/p>
“正是?!鄙砼酝蝗挥袀€冷淡聲音。皎年被嚇愣了一下,聽這聲音熟悉,轉(zhuǎn)頭一看,果然是明枝間?!柏┫??”明枝間問道:“你……今日有別的事要做嗎?”
“沒有?!?/p>
沉默中——
良久,明枝間再次開口道:“你可知昨夜宮家宅發(fā)生的事?”皎年一聽,回想了一下今天早晨,心想:不能真有什么事吧。不過……反正跟我沒關(guān)系,聽聽也無妨。便道:“聽說了一些?!?/p>
明枝間停下來,道:“這件事非同尋常,需要調(diào)查一番。”他頓了一下,低聲道:“我……缺個人手,可否請你幫忙?”皎年不知為何,嘴角一勾,道:“既然丞相需要幫忙,在下定當(dāng)竭心盡力。是現(xiàn)在?”明枝間點點頭,繼續(xù)往前走。
途中,皎年出于破解尷尬場面,隨口問了句:“那宮家宅,以前就發(fā)生過什么事嗎?”明枝間只點頭,并不言語。
怎么不說話了?皎年心中納悶?!拔铱创蠹液孟穸疾辉趺锤姨?,丞相,你說,不會是死過人吧?”明枝間聞言神色一凜。皎年看出來了,于是不打算再說話。
然而,默了一會兒,明枝間卻道:“不錯,確實死過人。這事情傳得很廣,但是外人又沒有證據(jù),官府也不太了解。但是昨夜又不知鬧些什么,所以去看看?!?/p>
“那丞相知道人是怎么死的嗎?”
“這宮家宅的男主人是宮則,現(xiàn)在的女主人是他一兩年前娶回家的美貌女子。但話說宮則兒時訂過一個娃娃親,名叫井沄姬。他們從小便是青梅竹馬,親密無間?!?/p>
“然而宮則的本性就是個喜新厭舊的人,和井沄姬在一起太久,他便開始感到厭煩。于是時常找些借口來躲避井沄姬,并且在外面和另一個女子好上了。那時的井沄姬還不知情,只道是他最近有事在忙,也很自覺的不去打擾,這種行為卻讓宮則愈發(fā)為所欲為?!?/p>
“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宮則后來把那女子帶回了宮家宅。”
“井沄姬意外從仆人那里知曉原委后,傷心欲絕,以致神色憔悴?!?/p>
“本來便是如此了。宮則覺得假設(shè)之后真的和井沄姬成了親,不一定會和她長相廝守,畢竟他現(xiàn)在愛的是另一個女子?!?/p>
“然而那女子貌似并不滿意他的說法,掏空心思想要成為正室,就去和宮則鬧騰。宮則聽了她的話,想出了一個辦法。”
皎年問道:“找人殺了她?”
明枝間點點頭,繼續(xù)道:“那日之后,宮則尋了井沄姬,假意自己知錯,想重新和她在一起。井沄姬被愛戀沖昏頭腦,輕易地相信了他的謊話,又聽得宮則說不久之后便娶她回家,每日興高采烈,神容煥發(fā)?!?/p>
“待到約定之期,井沄姬梳妝戴紅,穿著一身紅紗嫁衣,靜靜等待著宮則和他許諾的八抬大轎,敲鑼打鼓?!?/p>
“誰知,井沄姬滿心歡喜地聽到鑼鼓聲,等到來人,卻發(fā)現(xiàn)是宮則帶著幾個道士。不及她反應(yīng),宮則封住她的口,把她拖到房間內(nèi)一陣拳打腳踢,然后將她推入院子里的一口深井。待她溺死無聲后,宮則命令幾個老道封好井口,用符紙鎮(zhèn)住她的冤魂,辦完這些,宮則就回宅與另一女子成親了?!别贻p聲一笑,似是不屑。
“宮則這般行為,實是辜負了井沄姬一番癡心。著實是……”
“喪心病狂嗎?”皎年接道。
明枝間垂眸。
“丞相很聰明呢?!别陮λ⑽⒁恍?。明枝間和他對視,眼睫微顫,轉(zhuǎn)移視線,抿了抿唇。皎年輕聲笑了笑。
“距離宮家宅還有多遠???怎么感覺,走了很久?”皎年疑惑道。
明枝間正要開口,身后倒有個聲音替他回答了。
“那是因為他不是真的要去宮家宅??!”
明枝間轉(zhuǎn)頭,對上了那雙帶著一絲憤怒的眼睛。
冷無尋很不開心,語氣不是很好:“明,枝,間!憑什么不答應(yīng)和我一起去而是找武狀元?難道不一樣嗎?大家明明都是人,你也太不厚道了!當(dāng)心我以后不理你了!”
明枝間皺眉:“無尋,你太吵了?!?/p>
冷無尋仿佛被扎了心,捧住胸口,厲聲道:“好啊你!你!怎么能這樣啊……要不是因為看你每天難得說幾個字,我跟你說說話解悶,你就是這樣回報我的?”
“不需要?!?/p>
“……”冷無尋被狠狠扎心了。
皎年看他們這樣拌嘴,“噗嗤”一笑。安慰了副丞相幾句:“副丞相,反正在這里碰上了,要不一起吧?”
冷無尋氣呼呼的道:“不去了,誰要跟他一起,哼?!闭f完便閃退了。
“我覺得……”皎年轉(zhuǎn)頭看著明枝間,“丞相看起來,也沒那么悶吧?畢竟,剛才跟我講了那么多?!泵髦﹂g沒有去看他,自顧自往前走了。皎年也不再說玩笑,跟在后面。
二人其實并沒有去宮家宅。想來,這件事情在外人,也不好管吧,況且……
大丞相府。
明枝間轉(zhuǎn)過身來,道:“可有時間?不如進來坐坐吧,勞煩你今日陪我了。”
“多謝,恭敬不如從命?!别赀~步上了臺階,由明枝間領(lǐng)著進了堂屋。
不得不說是丞相府,就是大氣!原木廊柱,云紋雕欄,每個轉(zhuǎn)角都高掛著四角琉璃燈,深處有青石甬道,一側(cè)是花園,另一側(cè)是小湖,且看其中鯉魚空游,萍蓬草朵朵花開淡墨痕,潔白得像……皎年想到這里,抬眸看著明枝間背影。
“萍蓬草……開得好看,恰丞相也似這般清麗。”皎年負手,心情不錯道。
明枝間沉默ing……
“咳咳……話說,國君不是賜婚容封嗎,丞相記得是在什么時候嗎?”皎年轉(zhuǎn)移話題。
“閣下在議朝時注意力去了哪里?!?/p>
“有說過?”
“十日之后?!?/p>
“還挺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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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年婉拒了明枝間送他一段距離的提議,打算獨自走夜路,畢竟今天心情不錯,一個人回去的路上滿腦子都會被開心占滿,也不怎么怕。
不過,皎年其實從小就怕黑,現(xiàn)在也是。
“怕黑又怎的,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個成熟的人了,別的倒是不怕?!别晟靷€懶腰,開始享受夜路。說是享受,因為回府的路長,就證明時間夠多,現(xiàn)在不僅滿腦子的開心,還有滿腦子的萍蓬草。皎年思索著明日命人在院內(nèi)的湖中也多種些。
潔白如紙。
“明枝間?!别甏浇且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