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初刻,東極宮仍籠在殘雪的微光里。檐角銅鈴被風(fēng)撥得叮叮當(dāng)當(dāng),像催更的鳥,也像催命的鑼。夙雪遙一夜未闔眼,案上的燭芯已結(jié)成冰晶,火光卻未熄——那是靈族秘術(shù)“霜焰”,燃的不是蠟,是壽元。
她立在案前,指尖懸著最后一絲冰藍靈力,正緩緩描摹枯藤上的白花?;ㄈ锢锬屈c幽藍的光,隨著她每一次呼吸而明滅,像極了一顆偷來的星。阿吾抱著膝蓋坐在門檻上,腦袋一點一點地打著瞌睡,懷里仍死死摟著那只木匣。
“阿吾?!辟硌┻b忽然開口,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你怕不怕死?”
阿吾驚醒,枯葉似的睫毛抖了抖,半晌才答:“樹靈不怕死,怕忘?!?
夙雪遙笑了笑,笑意卻像雪里淬了霜:“那便記住今日的雪。今日的雪,不會騙人?!?
她抬手,霜焰驟滅,最后一縷青煙凝成一枚細小的冰針,沒入阿吾眉心。阿吾睜大眼,瞳孔里映出夙雪遙模糊的影子——那影子在笑,笑得像一朵即將凋零的花。
“走吧?!辟硌┻b披上斗篷,兜帽垂落,遮去大半面容,“去星淵司。”
——
星淵司位于東極宮最北,是一座倒懸的塔。塔身以千年隕鐵鑄成,外壁嵌滿星輝石,白日如墨,夜里卻亮如銀河。夙鳶坐在最高層的琉璃鏡前,指尖繞著一縷幽藍幻絲,鏡中畫面卻是一片空白——她已窺不見夙雪遙的命線。
“真是麻煩?!辟眸S嘆了口氣,幻絲在指間碎成螢光,“姐姐把天機都藏進雪里了?!?
身后傳來腳步聲,李野抱著長槍走進來,槍尖挑著一只食盒,食盒里冒著熱氣。
“桂花糕?!彼咽澈蟹旁诎干?,語氣硬邦邦的,“你昨夜沒吃?!?
夙鳶回頭,笑得像只偷了腥的貓:“小將軍,你莫不是心疼我?”
李野別開臉,耳尖微紅:“我只是怕你餓死,沒人替我守門。”
夙鳶“嘖”了一聲,拈起一塊糕,卻不吃,只拿在手里把玩:“你說,若三日后長公主真逃了婚,太子會不會砍了你的頭?”
李野沉默片刻,道:“那我便先砍了帶跑她的人的頭?!?
夙鳶挑眉:“若帶跑她的人,是我呢?”
李野終于看她,眼神像出鞘的槍:“那我便先砍了你,再自刎。”
夙鳶愣了愣,忽然大笑起來,笑聲在倒懸塔里回蕩,像一串銀鈴撞上了冰。
——
辰時,星淵司底層。
夙雪遙牽著阿吾的手,站在隕鐵大門前。門上沒有鎖,只有一道星輝石鑲嵌的縫隙,縫隙里透出幽藍的光,像一尾游動的魚。
“來者何人?”門內(nèi)傳來蒼老的聲音,帶著亙古的寒意。
“靈族圣女,夙雪遙?!彼?,聲音平靜,“求見星淵司守塔人?!?
門緩緩開啟,沒有發(fā)出一絲聲響。門后是一條向下的階梯,階梯兩側(cè)燃著霜焰,火光卻照不亮盡頭。
阿吾攥緊了她的袖子,小聲問:“主人,里面好黑。”
“黑才好。”夙雪遙輕聲道,“黑里藏得住秘密。”
階梯盡頭,是一座巨大的冰室。冰室中央懸著一枚星輝石,石上刻著繁復(fù)的紋路,像一張扭曲的星圖。星圖下,坐著一個佝僂的老人,老人身披黑袍,面容被兜帽遮去大半,只露出一截蒼白的下巴。
“圣女大人?!崩先碎_口,聲音像冰層裂開,“你終于來了。”
夙雪遙松開阿吾的手,上前一步:“我來取‘星淵之鑰’?!?
老人低笑:“星淵之鑰,需以魂換之。圣女大人,可舍得?”
夙雪遙沒有猶豫,指尖一點,一縷銀白的靈力自眉心溢出,緩緩飄向星輝石。靈力觸及石面的瞬間,星圖驟然亮起,無數(shù)光點從紋路中涌出,在空中凝成一枚小小的鑰匙——鑰匙通體透明,內(nèi)里卻流轉(zhuǎn)著血色,像一顆被囚禁的心。
老人抬手,鑰匙落入他掌心。他卻沒有遞給夙雪遙,反而問:“圣女大人可知,星淵之鑰一旦取出,星淵司將崩塌?”
“知道。”
“那你可知,星淵司崩塌,天穹之契將徹底失效?”
“也知道?!?
老人嘆息:“你既要毀契,為何又要嫁太子?”
夙雪遙垂眸,聲音輕得像雪落:“因為我要他親手毀?!?
老人沉默良久,終于將鑰匙遞給她。鑰匙入手的瞬間,冰室開始震顫,霜焰一盞接一盞熄滅。
“走吧。”老人道,“趁還來得及。”
夙雪遙轉(zhuǎn)身,牽起阿吾的手,快步走向階梯。身后,冰室的墻壁開始龜裂,星輝石上的光點四散逃逸,像一場遲到的流星雨。
——
未時,東極宮偏殿。
夙溟立于窗前,掌心托著一枚冰晶——那是昨夜他給她的本命血印。冰晶完好無損,卻失去了光澤,像一顆死去的心。
“殿下?!憋L(fēng)眠從窗外翻進來,紅袍上沾滿雪屑,“星淵司塌了?!?
夙溟沒有回頭,只問:“她呢?”
“回了偏殿,帶著侍女,木匣沒離手?!憋L(fēng)眠頓了頓,又道,“幽族少主讓我?guī)Ь湓挕蘸?,他會在‘雪燼原’等你?!?
夙溟終于轉(zhuǎn)身,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告訴他,若敢動她,我踏平幽族?!?
風(fēng)眠聳肩:“話我一定帶到。不過,太子殿下,你真打算把真名給她?”
夙溟望向窗外,雪又開始下了,一片一片,像無數(shù)細小的誓言。
“給?!彼p聲道,“只要她要。”
——
亥時,偏殿。
夙雪遙坐在案前,星淵之鑰懸在她指尖,流轉(zhuǎn)的血光映得她面容模糊。阿吾抱著木匣,縮在角落,像一株受驚的小樹。
“主人?!卑⑽嵝÷晢?,“三日后,我們怎么辦?”
夙雪遙沒有回答,只抬手,將星淵之鑰緩緩按入木匣的枯藤中。枯藤瞬間活了過來,白花一朵接一朵綻放,花心處,幽藍的光匯成一行小字——
“雪燼原,真名換余生。”
夙雪遙看著那行字,忽然笑了。
笑得像一朵在雪里燃燒的花,美麗,且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