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大的百年講堂里坐滿了人,講臺上的老教授正滔滔不絕地講著量子力學(xué),粉筆灰在投影儀的光束里飄成細小的星。葉辰百無聊賴地轉(zhuǎn)著筆,金色瞳孔掃過身旁的顧西辰——這人平時聽講座總坐第一排,筆記本記得比教科書還工整,今天卻反常地趴在桌上,校服外套罩著腦袋,肩膀微微聳動,像是在發(fā)抖。
“喂,”葉辰用胳膊肘撞了撞他,聲音壓得很低,“睡著了?流口水了啊?!?/p>
顧西辰?jīng)]動靜,只是抖得更厲害了點。前排的墨余回過頭,眼尾的痣挑了挑:“他怎么了?從進教室就不對勁?!?/p>
顧林推了推眼鏡,小聲說:“表哥早上好像沒去廁所,說趕時間……”
話音剛落,顧西辰突然悶哼了一聲,腦袋埋得更深,手指緊緊攥著桌沿,指節(jié)泛白。沈懷川和謝凜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驚訝——顧西辰這人向來體面,什么時候露出過這種窘迫的樣子?
葉辰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想起小時候六一演出那天,顧西辰也是這樣憋著,臉漲得通紅。他試探著伸出手,指尖輕輕碰了碰顧西辰的腰,對方像被燙到似的猛地一顫,緊接著,他聽見一聲極輕的、帶著哭腔的抽氣聲。
“你……”葉辰剛想開口,就見顧西辰猛地抬起頭,咖色眼瞳里蒙著層水汽,鼻尖紅得厲害,嘴唇抿成條緊繃的線,顯然是在強撐。他沒說話,只是抓起書包就往講堂外沖,動作急得帶倒了旁邊的椅子,發(fā)出“哐當(dāng)”一聲響,引得全教室的人都看過來。
“哎!”葉辰趕緊追上去,臨走前沖墨余他們擺了擺手,“你們先聽著!”
顧西辰跑得很快,校服外套的下擺掃過走廊的地磚,留下急促的聲響。葉辰在廁所門口抓住他時,他正扶著墻喘氣,額前的碎發(fā)被汗浸濕,臉色白得像紙。
“你憋著怎么不說?”葉辰的聲音有點急,伸手想去拉他,卻被顧西辰甩開。
“要你管?!鳖櫸鞒降穆曇舭l(fā)緊,轉(zhuǎn)身就想進隔間,剛走兩步,腳步突然頓住,身體僵得像塊石頭。
葉辰的目光落在他的褲腳——深色的校服褲上,洇開了一小片深色的水漬,正順著褲腿往下滴。
空氣瞬間安靜了。
顧西辰猛地低下頭,肩膀劇烈地顫抖起來,剛才強撐的體面徹底崩塌。他抬手捂住臉,指縫里漏出壓抑的嗚咽聲,像只被戳破了偽裝的小獸,脆弱得讓人心慌。
“顧西辰……”葉辰的聲音放軟了,走過去輕輕拍了拍他的背,“沒事,沒事……”
顧西辰?jīng)]說話,只是哭得更兇了,眼淚順著指縫往下掉,砸在洗手臺的瓷磚上,發(fā)出細碎的響。他活了十九年,從來沒這么狼狽過——在人來人往的教學(xué)樓里,在嚴肅的講座中途,像個不懂事的小孩一樣……
“別動?!比~辰突然脫下自己的外套,繞到他身后,笨拙地圍在他腰上,把那片尷尬的水漬遮得嚴嚴實實。外套上還帶著他身上的薄荷味,像小時候無數(shù)次替他解圍時那樣,帶著讓人安心的熟悉感。
“你看你,”葉辰的聲音有點啞,伸手替他擦了擦眼淚,指尖碰到他發(fā)燙的臉頰,“多大點事,哭成這樣?!?/p>
顧西辰把臉埋在外套里,悶悶地“嗯”了一聲,聲音還帶著濃重的鼻音。
等顧西辰平靜下來,葉辰才扶著他往宿舍走。路過講堂時,墨余他們正出來,看見顧西辰腰上圍著葉辰的外套,臉色發(fā)白,頓時明白了七八分。
“我們先回去了?!蹦鄾_葉辰使了個眼色,拉著還想追問的顧林往另一邊走。沈懷川拍了拍葉辰的肩膀,謝凜遞過來一包紙巾,兩人都沒多說什么,只是腳步放得很慢,遠遠跟在后面。
宿舍里,葉辰找了條干凈的褲子給顧西辰,又倒了杯溫水遞過去。顧西辰坐在床沿,低著頭小口喝水,耳尖紅得快要滴血。
“小時候你尿褲子,我也是這么給你圍的外套?!比~辰突然笑了,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那時候你還打了我一巴掌,記不記得?”
顧西辰的動作頓了頓,聲音悶悶的:“記得?!?/p>
“現(xiàn)在還打嗎?”葉辰挑眉,故意湊近了些。
顧西辰抬起頭,咖色眼瞳里還帶著點紅,卻沒真的生氣,只是輕輕踹了他一腳:“滾。”
葉辰笑著躲開,卻從口袋里掏出顆糖,剝開糖紙遞到他嘴邊:“給,賠罪的?!?/p>
顧西辰猶豫了一下,還是張嘴含住了。草莓味的甜在舌尖化開,沖淡了剛才的窘迫和委屈。他看著葉辰眼里的笑,突然覺得,有這么個從小鬧到大的發(fā)小,好像也不算太壞。
窗外的陽光透過樹葉灑進來,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遠處傳來講座結(jié)束的喧鬧聲,墨余他們的笑聲順著風(fēng)飄進來,帶著點促狹的熱鬧。
顧西辰靠在床頭,含著糖,聽著葉辰在旁邊絮絮叨叨地說剛才講座的內(nèi)容,突然覺得,這場荒唐又狼狽的意外,好像也沒那么難接受了。
畢竟,總有人會在你最狼狽的時候,脫下外套替你解圍,帶著一身的薄荷味,笑著說“多大點事”。
就像小時候那樣,一直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