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未陽坐在回出租屋的網(wǎng)約車后座，窗外是流光溢彩卻無比冷漠的城市夜景。手機(jī)屏幕的光映著他毫無血色的臉。他看著那些承載著滔天惡意和無數(shù)粉絲心疼憤怒的詞條一個個灰掉、消失，像從未存在過。心臟的位置，一片麻木的冰涼。

車子在老舊的居民樓下停穩(wěn)。陳未陽付了錢，推開車門，撲面而來的依舊悶熱的空氣和樓道里熟悉的、混雜著油煙和灰塵的味道。他拖著灌了鉛似的雙腿，一步一步挪向自己位于三樓的出租屋。

鑰匙插進(jìn)鎖孔，發(fā)出輕微的“咔噠”聲。就在他轉(zhuǎn)動鑰匙準(zhǔn)備推門而入的瞬間，一種源自骨髓深處的、近乎野獸般的直覺讓他全身的汗毛猛地炸起，幾個模糊卻異常刺眼的身影，像鬼魅般戳在昏黃的路燈光暈下。她們有的來回踱步，有的倚著墻低頭刷手機(jī)，還有的……正仰著頭，目光精準(zhǔn)地投向三樓那個沒有亮燈、屬于他的小窗戶。

一股冰冷的、帶著鐵銹味的恐懼瞬間攫住了他的喉嚨。

他幾乎是本能地縮回了旁邊一個廢棄報(bào)亭的陰影里。

陳未陽縮在廢棄報(bào)亭的陰影里，心臟狂跳，幾乎要撞出胸腔。三樓窗戶下的人影還在晃動。他不能回去

手指冰涼地滑動通訊錄，停在“左奇函”的名字上。指尖懸空片刻，才像下了某種決心般按下去。聽筒里的嘟嘟聲每一下都敲在緊繃的神經(jīng)上。

左奇函喂？

左奇函的聲音很快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促

陳未陽清了清嗓子，努力讓聲音聽起來像平時插科打諢一樣隨意，甚至帶上點(diǎn)刻意的輕快。

陳未陽問你個事兒，你家沙發(fā)……今晚能借我躺躺不

他頓了頓，目光警惕地掃過遠(yuǎn)處的人影，語氣依舊輕松，仿佛在談?wù)撎鞖猓?/p>

陳未陽嘖，我家樓下……來了幾位‘熱情鄰居’，有點(diǎn)吵，想找個清靜地兒

左奇函行啊

左奇函的聲音重新響起，這次快了些，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干脆。

左奇函地址發(fā)我定位，我下樓接你?！饷娌话踩?/p>

最后四個字，他說得很輕，但清晰地傳了過來

陳未陽不用接，我……

左奇函少啰嗦

左奇函打斷他，語氣恢復(fù)了一點(diǎn)平時的熟稔，卻帶著不容反駁的力度

左奇函定位發(fā)我。10分鐘，樓下等你。

說完，電話干脆地掛斷了

過了10分鐘

左奇函陳未陽！

一聲熟悉的、帶著劇烈奔跑后喘息的大喝，如同驚雷般在巷口炸響。

左奇函熟門熟路地帶著他在迷宮般的后街小巷里穿梭，七拐八繞，最終停在一棟看起來有些年頭、但干凈整潔的居民樓下。

左奇函上來

左奇函的聲音還有些喘，但已經(jīng)平靜了很多。他拉著陳未陽，三步并作兩步跑上樓梯，掏出鑰匙迅速打開三樓一扇貼著福字的防盜門。

溫暖的燈光和家常飯菜的香氣瞬間涌了出來，包裹住渾身冰涼、驚魂未定的陳未陽。

左奇函的媽媽奇函？怎么……

一個系著圍裙、面容溫和的中年女人從廚房探出頭，看到門口兩個氣喘吁吁、形容狼狽的少年，尤其是看到陳未陽毫無血色的臉和那雙殘留著巨大驚恐的眼睛時，話音戛然而止，臉上瞬間布滿了震驚和濃濃的心疼。

左奇函媽，是陳未陽

左奇函簡短地解釋了一句，語氣里帶著一種保護(hù)性的意味。他側(cè)身讓陳未陽進(jìn)來，順手關(guān)上了門，隔絕了外面的一切。

左奇函的媽媽哎喲我的天！這是怎么了孩子？

左媽媽幾步就走了過來，圍裙都來不及解下，一把握住陳未陽冰涼的手，那溫暖干燥的觸感讓陳未陽渾身一顫，幾乎落下淚來。

左奇函的媽媽快進(jìn)來快進(jìn)來！臉怎么這么白？嚇壞了吧？奇函！快去倒杯熱水來！

她連聲說著，聲音溫柔得像哄受驚的孩子

陳未陽被左媽媽半推著在柔軟的布藝沙發(fā)上坐下，手里很快被塞進(jìn)一杯冒著熱氣的溫水。左奇函就坐在他旁邊的沙發(fā)扶手上，沉默地守著。左媽媽坐在另一側(cè)，心疼地拍著他的背，柔聲安撫。

左奇函的媽媽沒事了沒事了，到家了就安全了。好孩子，不怕啊……

左奇函的媽媽把這兒當(dāng)自己家！別怕啊。

她起身

左奇函的媽媽餓不餓？阿姨給你煮碗面？壓壓驚

陳未陽不……不用了阿姨，真的不餓。

陳未陽連忙搖頭

左奇函的媽媽那先去洗把臉，換身干凈衣服？瞧這汗……

左媽媽不由分說，推著左奇函

左奇函的媽媽奇函，帶未陽去你房間，找件你的衣服給他換上，舒服點(diǎn)?？烊?！

左奇函站起身，看向陳未陽，眼神示意：跟我來

陳未陽放下水杯，有些局促地跟著左奇函走進(jìn)走廊盡頭的房間。房間不大，整潔干凈，書桌上還攤著幾本練習(xí)冊。左奇函打開衣柜，翻找出一套干凈的灰色運(yùn)動服遞給他。

左奇函新的，沒穿過。洗手間在那邊

陳未陽謝謝

陳未陽低聲道謝，接過衣服。就在他伸手的瞬間，袖口微微上滑，露出了左手腕內(nèi)側(cè)幾道深深的、新鮮的指甲掐痕——那是他之前在公司樓下被圍堵時，強(qiáng)忍著巨大的羞辱和憤怒，指甲無意識深陷進(jìn)自己皮肉里留下的痕跡。暗紅色的月牙形傷口，在少年白皙的皮膚上顯得格外刺目猙獰。

左奇函的目光瞬間定格在那幾道傷痕上。他的瞳孔驟然收縮，呼吸似乎停滯了一瞬。一股冰冷的怒意混合著尖銳的心疼，猛地沖上心頭。他抬起頭，目光沉沉地看向陳未陽，嘴唇抿成一條鋒利的直線。他想問“誰弄的？”，話到嘴邊，看到陳未陽下意識飛快拉下袖口、試圖遮掩的動作和臉上那瞬間閃過的狼狽，終究沒有問出口。

空氣凝滯了幾秒

左奇函我家有監(jiān)控

左奇函突然開口，聲音低沉，打破了沉默。他指了指房門上方墻角一個不起眼的黑色小圓點(diǎn)。

左奇函對著門口和客廳走廊

他的目光緊緊鎖住陳未陽的眼睛，帶著一種復(fù)雜的、陳未陽看不懂的情緒

陳未陽身體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瞬。他垂下眼簾，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遮住了眸中翻涌的情緒。他扯了扯嘴角，那笑容蒼白又無力，帶著一絲自嘲的意味

陳未陽哦……那……拍到我剛才那副……特別狼狽逃跑的樣子了？

他的聲音很輕，像是在問左奇函，又像是在問自己

左奇函看著他強(qiáng)撐的樣子，看著他袖口下若隱若現(xiàn)的傷痕，看著他蒼白臉上那抹刺眼的、故作輕松的自嘲。一股強(qiáng)烈的沖動涌了上來，壓過了所有顧慮

他向前一步，微微低下頭，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認(rèn)真和灼熱，清晰地、一字一頓地撞進(jìn)陳未陽的耳膜。

左奇函拍到我心疼的樣子了

陳未陽猛地抬起頭，撞進(jìn)左奇函那雙深邃的眼眸里，他的眼里只有一種滾燙的、毫不掩飾的痛惜和專注，像熔化的星辰，直直地烙印在他心上

他像是被那目光燙到，瞬間移開了視線

陳未陽……我，我去洗臉

幾乎是落荒而逃地沖進(jìn)了洗手間

洗手間外，左奇函靠在門邊的墻上，聽著里面?zhèn)鱽淼乃?，緩緩抬起自己的右手。剛才情急之下抓住陳未陽手腕的地方，似乎還殘留著對方皮膚冰冷而微顫的觸感，以及那幾道傷痕帶來的尖銳刺痛感。他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再睜開時，眼底翻涌著復(fù)雜難辨的情緒。

這一晚，陳未陽的手機(jī)屏幕始終在黑暗中無聲地亮起又熄滅。微信的圖標(biāo)上，鮮紅的數(shù)字不斷累加。

張函瑞未陽！你到家沒？看到消息回我！急死了

張桂源陽陽，你怎么樣？網(wǎng)上那些別看了！我們都在

王櫓杰陳未陽，需要幫忙說話

楊涵博未陽，還好嗎？別理那些瘋子

陳奕恒陽陽，你沒事吧

還有更多來自其他四代隊(duì)友，

陳未陽躺在左奇函家客房柔軟干凈的床上，身上穿著帶著淡淡洗衣液香氣的、屬于左奇函的睡衣。他一條條翻看著那些信息，指尖在冰涼的屏幕上停留了很久。最終，他只是在幾個最熟悉的小群里簡短地回復(fù)：

我沒事。在左奇函家，很安全。放心

回復(fù)完，他關(guān)掉了屏幕，將手機(jī)塞到枕頭底下。

左奇函那句低沉而滾燙的“拍到我心疼的樣子了”，一遍遍在耳邊回響，攪得他心緒翻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