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芳樓里的脂粉香混著酒氣撲面而來，剛踏進門，凌清風(fēng)就被一陣凄厲的哭喊聲攥緊了心。

大堂中央，一個穿水紅裙的姑娘被按在地上，鬢發(fā)散亂，背上的衣衫已被鞭子抽得稀爛，滲出血來。

“你還真是死性不改，”梅超風(fēng)的聲音像淬了冰，眼神里燃著怒火。

“梅若華，你還沒死啊?！?/p>

凌清風(fēng)站在梅超風(fēng)身后，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眼前的鞭子、地上的姑娘，瞬間把她拽回聽竹苑的柴房——那時她也是這樣被按在地上，鞭子抽得皮肉綻開，邱云海就站在一旁冷笑，說她是“天生該被打的賤骨頭”。

“阿姐，”她的聲音發(fā)顫，卻帶著股狠勁，手慢慢摸向腰間的短刀，“從前他就是這樣折磨我的。今日，我要親手了結(jié)了他?！?/p>

梅超風(fēng)回頭看了她一眼，見她眼里沒有絲毫猶豫，只有燃盡一切的決絕，便松開了攥著鞭梢的手，往旁邊退了半步，聲音擲地有聲：“好。”

邱云海帶來的幾個打手早已被陳玄風(fēng)撂倒在地，要么抱著胳膊哼哼，要么捂著肚子蜷縮著，疼得連爬起來的力氣都沒了。

群芳樓里的桌椅翻倒一片，脂粉香被血腥味沖得七零八落。樓梯口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老鴇穿著鑲金邊的綢緞裙，手里攥著塊帕子，尖著嗓子喊：“別殺我，別殺我?！?/p>

她剛要往堂中沖，梅超風(fēng)已側(cè)身攔住去路，指尖扣著枚竹片抵在她頸側(cè)：“邱云海在哪？”

老鴇嚇得腿一軟，帕子掉在地上：“姑、姑娘饒命！邱大俠，他在城外五十里的云海山莊?！?/p>

得知了邱云海所在地，他們轉(zhuǎn)頭就離開了群芳樓，前往云海山莊。

梅超風(fēng)：“師兄，你帶清風(fēng)去買些干糧，我去馬行牽三匹快馬?！彼D了頓，語氣里帶著不容置疑的利落，“分開行動，能省些時間?！?/p>

陳玄風(fēng)眉頭一蹙，往前踏了半步，陰影恰好罩住她的肩頭，“你當(dāng)我看不出來？買干糧哪里用得著兩個人？你這是想支開我們，自己單獨闖進去?！?/p>

梅超風(fēng)的指尖猛地收緊，竹片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她別過臉，望著遠處被風(fēng)掀起的塵土，聲音輕得像要被吹散：“我不知道，如今邱云海勢力這么龐大，此行兇險，我不想你們跟著我冒險?！?/p>

“阿姐說的什么話?！绷枨屣L(fēng)上前一步，輕輕按住她的胳膊，掌心的溫度燙得人心里發(fā)暖，“阿姐，報仇不是你一個人的事?！彼а弁蛎烦L(fēng)，眼里的光比日頭還要亮：“何況，邱云海也是我的仇人。而且，自從我們相遇結(jié)拜的那天，我就說過，生死與共，無論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要報仇，我們一起?！?/p>

陳玄風(fēng)在一旁悶聲道：“她說得對。要走一起走，少琢磨那些沒用的?！彼?zhèn)上的方向揚了揚下巴，“再磨蹭下去，天黑都到不了山莊。走不走？”

梅超風(fēng)咬了咬唇，終是松了口：“罷了，就依你們?！?/p>

三人往鎮(zhèn)中走，日頭正烈，曬得石板路發(fā)燙。到了分岔口，梅超風(fēng)停下腳步：“師兄去東街的糧鋪，我?guī)屣L(fēng)去西街的馬行，半個時辰后在鎮(zhèn)口老槐樹下匯合?！?/p>

陳玄風(fēng)盯著她看了片刻，見她神色如常，才悶聲道：“別?；??！?

“放心?！泵烦L(fēng)扯了扯嘴角，拉著凌清風(fēng)往西街走。

馬行里的伙計正趴在柜臺打盹，被梅超風(fēng)拍醒時嚇了一跳。她沒多話，直接挑了三匹最壯實的黑馬，付了錢又要了些馬鞍和草料，眼神卻時不時瞟向馬廄角落的工具箱。

“阿姐，怎么了？”凌清風(fēng)看出她不對勁。

梅超風(fēng)回過神，往她手里塞了塊剛買的桂花糕：“沒事，等下牽馬時小心些，別被踢著?！彼贿呎f，一邊借著整理馬鞍的功夫，給陳玄風(fēng)和凌清風(fēng)的馬下了藥。

凌清風(fēng)沒察覺她的小動作，只乖乖捧著糕點：“阿姐，我們買三匹馬，是不是能快點到山莊？”

她避開凌清風(fēng)的目光，聲音低了些，“清風(fēng)，有些話，我想跟你說?！?/p>

兩人走到馬行外的老槐樹下，梅超風(fēng)從袖中摸出個小小的香囊，塞給她：“這是師娘給的平安符，你收著?！?/p>

凌清風(fēng)捏著香囊，忽然覺得不對勁：“阿姐，你……”

梅超風(fēng)手上的動作頓了頓，轉(zhuǎn)身時眼里已蒙上一層濕意。她忽然伸手抱住凌清風(fēng)，力道緊得像要把人揉進骨血里：“清風(fēng)，若……若我這次沒能回來……”

“阿姐胡說什么！”凌清風(fēng)慌忙推開她，眼眶也紅了，“我們說好要一起回去的！”

“聽我說完，我是說若……”梅超風(fēng)攥著她的手，指腹在她手背上摩挲，聲音輕得像嘆息，“師兄那人看著粗，其實心細得很，就是嘴笨。受了傷總愛硬撐，你得盯著他上藥。你若……若見他遇事鉆牛角尖，多勸勸他。還有，總之，你替我照顧好他?！?/p>

“我不聽！”凌清風(fēng)紅了眼眶，“要去一起去，要回來一起回來，你別想甩開我們！”

梅超風(fēng)笑了笑，眼里卻泛著濕意：“傻丫頭。有些債，總要有人先去討。你和師兄在外面接應(yīng)，若是我得手了，自會出來找你們；若是……”她頓了頓，聲音輕得像嘆息，“你們就回桃花島，別再管這些事了?！?/p>

說話間已到鎮(zhèn)口，陳玄風(fēng)背著鼓鼓的干糧袋站在老槐樹下，見她們牽馬過來，揚聲問：“怎么才到？”

梅超風(fēng)迅速收斂了情緒，把那匹動過手腳的壯馬牽到他面前：“師兄，這匹最穩(wěn)，你騎這個。”

陳玄風(fēng)沒多想，接過韁繩翻身上馬，試了試馬蹄，只覺有些沉，卻沒太在意：“走吧。”

梅超風(fēng)翻身上馬，指尖在韁繩上輕輕一勒，黑馬揚起前蹄嘶鳴一聲。她回頭看了眼陳玄風(fēng)和凌清風(fēng)，嘴角忽然勾起抹少見的笑意，帶著點豁出去的灑脫：“咱們仨，不如比一比？看誰先到云海山莊門口?！?/p>

陳玄風(fēng)愣了愣，隨即挑眉：“比就比?！?/p>

凌清風(fēng)也翻上馬背，剛想催馬，卻覺馬蹄有些發(fā)沉，像是陷進了泥里。她心里咯噔一下，猛地看向梅超風(fēng)——阿姐果然在馬身上動了手腳！

“阿姐耍賴！”凌清風(fēng)急得跺腳，可馬就是邁不開大步，只能慢悠悠地踱著。

陳玄風(fēng)也感覺到身子的馬兒不對勁，可是為時已晚。

凌清風(fēng)湊近陳玄風(fēng)，急惶道：“師兄，阿姐在馬行說了奇怪的話，把平安符給我，還把你托付給我，說若她沒回來，讓我照看你……她定是想單獨闖山莊，馬肯定被她動了手腳！”

陳玄風(fēng)勒住馬，看了看馬蹄鐵，摸出個小瓷瓶撒上粉末，馬蹄頓時輕快起來。他眼底閃過了然與火氣：“這丫頭，就會來這套。”

“梅若華，當(dāng)年讓你從聽竹苑跑了，倒是我的疏忽?！鼻裨坪ＰΦ藐幒荩叭缃褡酝读_網(wǎng)，倒省了我不少功夫?！?

梅超風(fēng)艱難地側(cè)過頭，看見奔進來的兩人，眼里猛地涌出淚，嘴唇翕動著，卻發(fā)不出半點聲音，只有絕望的嗚咽從喉嚨里滾出來。

“阿姐！邱云海！”凌清風(fēng)的聲音像被淬了冰，又帶著撕裂般的痛。她望著地上氣息奄奄的梅超風(fēng)，那雙曾為她拭淚、為她擋鞭的手此刻血肉模糊，積攢了十幾年的恨意瞬間沖破胸膛，燒得她眼前發(fā)黑。

邱云海慢條斯理地用帕子擦著匕首上的血，抬眼瞥見她時，嘴角勾起抹淫邪的笑：“呦，這不是凌家那丫頭嗎？當(dāng)年在聽竹苑哭哭啼啼的，如今倒長開了。怎么，想通了？要回我身邊來？”

“我殺了你！”凌清風(fēng)沒等他說完，已抽出短刀沖了上去。刀刃劃破空氣的銳響里，全是咬碎了牙的恨。

邱云海顯然沒料到她如此悍勇，慌忙側(cè)身避開，匕首與短刀相撞，發(fā)出刺耳的脆響。他踉蹌著后退兩步，臉上的輕佻褪了些，多了幾分錯愕：“倒是長本事了……”

“你這個畜生！”凌清風(fēng)哪肯罷休，步步緊逼，刀刀直逼要害。眼角的余光瞥見地上人事不知的梅超風(fēng)，眼淚混著怒火涌上來，視線都有些模糊，“我要你為阿姐償命！”

陳玄風(fēng)一腳踹開最后一個護衛(wèi)，刀光旋處逼退邱云海，俯身將地上的梅超風(fēng)打橫抱起。她身子軟得像團棉絮，斷了筋的手腳無力地垂著，呼吸微弱得幾乎貼不住他的胸膛。他不敢碰她血肉模糊的傷處，只能用臂彎小心翼翼地托著，轉(zhuǎn)身就往外沖。

凌清風(fēng)捂著流血的胳膊跟在后面，傷口的疼遠不及心里的鈍痛。她看著陳玄風(fēng)懷里毫無生氣的梅超風(fēng)，自己的傷遠不及她。

“都怪我……”她咬著唇，血腥味在舌尖彌漫開來，眼淚砸在衣襟上洇出深色的痕，“若我當(dāng)年肯好好練武，不像個懦夫似的躲在阿姐身后，今日定能護著她……”

“我連自己都護不住，更護不了你們……”凌清風(fēng)的聲音碎在風(fēng)里，帶著無盡的悔意。她望著陳玄風(fēng)疾行的背影，望著他懷里那抹失去神采的青色身影，忽然攥緊了拳——原來最痛的不是受傷，是眼睜睜看著珍視的人倒下，自己卻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