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九月開學日的晨霧

晨光像未攪勻的牛奶般漫進閣樓，張小果蹲在竹編筐前給老七老八扎小辮，塑料梳子卡住打結(jié)的發(fā)梢時，老三老四正踮腳夠衣柜頂?shù)呐f書包——那是父母用陪嫁的被面改的，邊角磨得發(fā)亮。

"澤言弟弟的校車要到了。"李平瓊抱著3歲的兒子從里屋出來，藏青色小西裝是新做的，領(lǐng)口還沾著昨晚母親偷偷塞的桂花糖。李澤言踢蹬著皮鞋往玄關(guān)跑，鞋跟敲在水泥地上噠噠響，驚飛了窗臺上啄米的麻雀。

八個女兒擠在門框邊目送，老七老八攥著母親手縫的布書包帶，老五老六望著弟弟嶄新的卡通水壺咽口水。去年開學她們也是這樣站著，直到校車尾氣散盡，嬸嬸的風衣還在樓梯口飄著香水味。

"記住嘍，"張小果幫老二理正歪掉的蝴蝶結(jié)，指尖觸到女兒后頸的痱子，"到學校別亂跑，中午就著咸菜把窩頭吃完。"老二懂事地點頭，袖口露出半截補丁，那是用李澤言穿小的襯衫改的。

樓下的校車喇叭響第三遍時，李平瓊突然想起什么，翻遍圍裙口袋才摸出皺巴巴的零錢："老五老六的幼兒園費...對不住，這個月又遲了三天。"老五慌忙擺手，辮梢的皮筋不知何時崩開了，烏發(fā)像野草般散下來。

第四章 舅媽的翡翠鐲子

周六清晨的陽光格外刺眼，李平瓊攥著張皺巴巴的請柬站在嬸嬸家門前。雕花鐵門吱呀打開，風鈴叮當聲里混著鋼琴練習曲——是李澤言在彈《小星星》，琴凳上搭著他新買的鱷魚皮涼鞋。

"喲，親家母來了。"嬸嬸的風衣帶著香水味撲過來，手腕上的翡翠鐲子碰在門把手上，脆響驚得老七躲進母親裙擺。張小果注意到玄關(guān)處擺著李澤言的十歲生日蛋糕模型，奶油上用巧克力寫著"唯一的小王子"。

客廳里，叔叔正給李澤言擦皮鞋，小牛皮鞋尖映著水晶吊燈的光。"我們澤言啊，"叔叔彈了下兒子的額頭，"下周要去少年宮學鋼琴，你們姐妹幾個別搗亂。"老二攥緊母親的手，指甲掐進掌心，去年她們求了三個月才換來每人十節(jié)舞蹈課，此刻卻在儲藏室堆著落灰。

"對了，"嬸嬸突然從首飾盒里取出個紅綢包，"這是你大姑送的翡翠鐲子，給澤言當見面禮。"張小果的指尖在紅綢上燙了一下，想起上個月老三發(fā)燒，她翻遍全家才湊出二十塊藥費，而嬸嬸的翡翠鐲子在燈光下泛著冷光，像塊凝固的冰。

第五章 儲藏室里的算術(shù)題

深秋的傍晚，閣樓飄起細雨。老七老八趴在炕席上數(shù)星星，老三老四借著煤油燈的光寫作業(yè)，老五老六蹲在縫紉機前補校服，針腳歪歪扭扭像爬過的螞蟻。

"姐，"老二突然舉起算術(shù)本，"今天老師說1+1=2，可李澤言說1個少爺加8個丫頭等于9個累贅。"老五的針戳進指尖，血珠滴在本子上暈開個紅圈，卻聽見老四輕聲說："不對，1個少爺加8個丫頭，是9個要吃飯的人啊。"

儲藏室的木門突然被撞開，李平瓊抱著蛇皮袋沖進來，里面裝著白天撿的舊報紙和礦泉水瓶。"看見沒？"她抖開袋子，塑料瓶碰撞聲里混著隔壁廚房的歡笑聲，"你們王阿姨說，李澤言的鋼琴課每小時三百塊，夠咱們交半年學費了。"

老七突然指著墻角的紙箱，里面躺著李澤言穿舊的繪本，封皮上的小熊玩偶缺了半只耳朵。"姐姐你看，"老八舉著繪本跑過來，"小熊的耳朵掉了，像不像弟弟上次摔碎的存錢罐？"老二接過繪本，指尖劃過小熊流淚的眼睛，忽然發(fā)現(xiàn)書頁間夾著張泛黃的照片——是二十年前的父母，那時他們還沒有任何一個孩子，卻笑得比陽光還燦爛。

第六章 雪夜里的玻璃彈珠

初雪降臨的那天，李澤言在閣樓發(fā)現(xiàn)了秘密。八個姐姐擠在炕沿邊，用凍紅的手指捏著玻璃彈珠，在月光下拼出歪歪扭扭的"家"字。

"弟弟快來！"老五掀開炕席，露出藏在草席下的鐵皮盒，里面裝著她們攢了三個月的寶貝：斷了腿的布娃娃、褪色的頭繩、還有叔叔嬸嬸送的、卻被姐姐們偷偷藏起的半塊奶糖。"我們要搬家了。"老七摸著彈珠上的裂痕，聲音輕得像雪花落在窗臺上。

李澤言的皮鞋踩在草席上發(fā)出聲響，鐵皮盒里的玻璃彈珠叮當作響。"搬去哪里？"他盯著姐姐們補丁摞補丁的棉襖，突然想起今天在幼兒園，有小朋友說他的姐姐們像撿破爛的。

"回老家。"張小果的聲音從樓梯口傳來，她背著裝滿舊物的編織袋，發(fā)間落著雪花，"你爺爺說，等春天暖和了，讓我們?nèi)ユ?zhèn)上租間小房子。"老二突然哭起來，她想起去年冬天，全家人擠在這間漏風的閣樓里，靠撿廢品換來的白菜湯取暖。

李澤言低頭看著掌心的玻璃彈珠，裂紋里映著姐姐們通紅的眼睛。不知為何，他突然想起母親縫補校服時，手指被針戳出的血泡；想起父親在工地搬磚時，汗衫被水泥灰浸成硬殼；想起儲藏室里，那些被姐姐們翻得卷邊的課本——原來在這個家里，除了他，所有人都像玻璃彈珠一樣，帶著深深淺淺的裂痕，卻依然在黑暗里努力發(fā)著光。

雪越下越大，八個姐姐圍過來，把李澤言的手焐在中間。鐵皮盒里的玻璃彈珠互相碰撞，發(fā)出細碎而清亮的聲音，像春天即將融化的冰河，在漫長的冬夜里，悄悄積蓄著破繭的力量。